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秦欒樹,怎麼還不回來吃飯?菜都涼了!”
蕭冉怔了怔,嗓子突然被什麼硌了一下,頓時呼吸不暢。
是這聲音太過溫暖了,以至於他聽得不知所措。還是因為,秦欒樹這個名字過於熟悉?
他突然想起,十七歲時,那個紮著馬尾,露出光潔發亮的額頭的女孩,她時不時地與自己擦肩而過,試圖輕聲叫著他的名字:“嗨,蕭冉!”
他總是置之不理,甚至傲慢地抬頭看蔚藍的天空,就當她隻是一縷空氣,根本不存在。她也不惱,笑嘻嘻地離開。而下一次見麵,她似乎已忘記他對她的無理,再一次若無其事地朝他微笑。
他喜歡這樣的女孩。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仍然記得她仿佛永遠不會受傷的朝氣蓬勃的臉。可是,來不及握住這年少細微而甘醇的小情愫,他便已跌入漆黑的深淵,從此萬劫不複。
那麼,剛才的女漢子……是她吧?這世上哪裏會有第二個姑娘叫欒樹呢!
他迅速地翻出許旻生的手機,點開那些照片,卻沒有一張可以看清楚女孩的臉。
“欒樹,你怎麼不說話?發生什麼事了?”
男子溫軟的聲音在沒有聽到任何應答之後,陡然轉換成焦慮不安以及擔憂的語氣。
蕭冉無法再緘默,便解釋道:“她的包丟路邊上,我撿到了。”
可下一秒他實在後悔接了這通電話。因為在接下來的十分鍾,他便不停地接到這個男人的電話,叫著秦欒樹。他一遍一遍地解釋,可,對方還是會忍不住打來確認。
蕭冉悵然地想,如果哪一天他不見了,父親會不會馬不停蹄地找尋他。
應該不會。
沒了他,還有蕭泉。可明明他才是蕭家名正言順的血統,受到的卻不是與之持衡的關愛。反倒是沒有名分的人才更值得溺愛。這世界好像完全傾斜了。
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而這一次是他自己的。
蕭冉剛接起來,母親哭天喊地的聲音就傳來差點震破他的耳膜。
“你爸居然背著我給那野種開了個4S店。馬上就開業了。你知道嗎?”
母親剛說完這句,電話就被搶走了。蕭冉聽見電話裏有激烈的碰撞聲與爭吵聲。
是蕭拓怒吼的聲音:“我待你們母子不好嗎?你要買什麼我從未說過半句不好。他們母子因為我吃盡苦頭,如今我給點補償不應該嗎?”
他自己種下的孽緣,聽起來卻那麼理直氣壯。
蕭冉的表情瞬間凝結成冰,手機攥在手裏仿佛要捏碎了一般。他愛上一女孩,定是一生一世隻愛她一人,絕對不讓她遭受母親的苦。他發誓要靠自己的能力闖下一片天,然後帶著母親離開。
白晝最後一點餘暉終於從西邊的天空徹底地消失。月亮還未爬上來之前,整個世界一片漆黑。
蕭冉沉默的背影像一座靜默的山。卻是一座火山。許旻生遠遠地看著,便聞見了即將爆炸的氣息。
3
從弄堂裏拐進去,秦欒樹便開始後悔。
這裏不是主幹道,行人本已稀稀落落。更何況是抄近路的幽窄的巷子。她頓時想到,香港警匪片裏層出不窮的變態殺人案多半是在這種巷子裏發生的,恐懼便從心底一點點蔓延開來,迅速竄滿整個神經。
她甚至感覺一直有人在身後追趕她,她卻不敢回頭看。現在她的腰肢已經變得僵硬無比,隻有雙腳像是達達的馬蹄,瘋狂地朝前邁去。而身後的腳步似乎越來越近了,甚至還在怒吼她!她的神經越繃越緊,越繃越緊。實在是萬不得已,隻能拿出小學時參加百米衝刺的勁,拚了!
在她抵達輕軌站台的時候,蹊蹺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秦欒樹捂著自己像亂了套的五線譜一樣上躥下跳的小心髒,鼓起勇氣朝周圍看。哪裏有什麼可疑的跟蹤者?多半是她自己嚇自己。她長籲了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在長椅上,打算掏硬幣坐輕軌,卻頓時驚跳起來。這才是真正恐怖的時刻啊!
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裏沒有包!她的包什麼時候丟掉的!她怎麼也記不起,是在鞋跟斷裂的地方,還是在奔跑的途中?她一路返回,將途經的每一處都仔仔細細地檢查,卻也不見蹤影。
想想也是,就算有人發現,也會順手牽羊,誰還會在原地等著完璧歸趙啊!
她頹唐地走回站台,摸摸口袋,居然還有一個硬幣!這感覺就好像要渴死在荒蕪的沙漠裏,卻突然發現水壺裏還有最後一滴水。可猶豫良久,她還是在坐輕軌回家還是打自己的手機之間,選擇了後者。
她抱著一絲僥幸的心態,撥通了自己的手機。龔琳娜還沒來得及開唱《金箍棒》,對方那氣急敗壞的聲音就瞬間襲擊了秦欒樹的耳朵。
“我說了不認識這手機的主人。我隻是恰巧撿到她的包!“
聽起來,他受了不少騷擾。
秦欒樹小心翼翼地答道:“不好意思,我是這手機的主人。”
她這樣一提,對方的聲音就更火了。
“你是聾子嗎?!我喊了你半天,你居然一直往前跑!“
原來剛才不是幻覺。那個人是想還包給自己,可她哪裏知道呢。這世界太不安全了,誰還沒一點自我保護意識?她有些懊惱,卻隻能低聲下氣求對方將包送還給她了。
可那家夥卻橫聲橫氣地掛了電話:“我現在有急事。你先想辦法回家,晚點再跟我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