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不喜歡太廟,這裏總是能夠讓她覺得愧疚,總是能將她心裏的愧疚最大話,尤其是在她的秘密暴露了之後,她更是不想來這裏,在這裏,她第一人一等,她是迫害者,是竊取了別人東西的竊賊!
同樣的,她想皇帝也不會喜歡這裏。
“陛下請我來這裏,是想跟我商量著將來您的生母以何等身份進這裏?又或者,陛下想在列祖列宗麵前讓我這個大逆不道的人束手就擒?”
皇帝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轉過身來看她,此時的皇帝便像是先帝還在的時候他無數次站在這牌位之前,背對著她,沉默而深沉。
不同的是,先帝的目光凝住著的是元襄皇後的牌位,而如今的皇帝,看著的是先帝的。
不一樣的目標,卻是同樣的悲情。
“我母親是餘國公府為了幫懷孕的餘德妃顧寵而送進宮的,當年的餘國公府繁華鼎盛,本枝的姑娘也有的是,是用不著從偏枝裏邊找人的,隻是送了好幾個庶出的姑娘進王府,可先帝一個也沒動,甚至以餘德妃院子中有娘家人不方便,長時間沒有進餘德妃的院子,餘國公府哪裏還不明白先帝這是不滿他們給他塞人,餘德妃一個國公府嫡出的姑娘給他當了側妃,先帝自然無話可說,可庶出的,先帝不願意拒絕了,誰也不能說什麼,甚至還能得一個情深義重的好名聲,而餘德妃也不想自家的庶出的妹妹進府跟她共侍一夫,自然便暗中做了不少的手腳,可她也很清楚,娘家是不放心她的,擔心她懷孕的時候會被其他人搶了先,更是希望多一個人便多一個幫襯,權衡之下,她說服了餘國公從偏枝裏邊選人,這般一選,便選到了我母親。”皇帝緩緩講述著,“我母親的父母早逝,自小便在大伯手底下討生活,那大伯雖說沒有虐待她,但也沒給她多少關心,更沒有什麼好日子過了,母親也因此養出了膽小怕事的性子,但她長得不錯,或許也正是這些,讓國公府的人選中了她。”
長生沒打斷他,讓他盡情的說。
“母親被帶到了餘德妃的麵前,被她放在身邊當丫頭伺候,甚至為了擔心之前的事情再發生,餘德妃瞞著母親的身份。”皇帝繼續道,“母親不敢反抗,唯唯諾諾地聽著餘德妃安排,先帝沒有懷疑,也應該是為了安撫餘家,便經常去看望餘德妃了,這一來二去的,餘德妃安排自己身邊的一個小丫頭伺候,也是尋常的事情,那時候王府的院子中,便是身為正妃的元襄皇後不也安排了人?先帝沒有道理拒絕,後來得知了我母親的出身,或許也曾憤怒過,隻是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給我母親名分,也或許是為了整治餘德妃,他對我母親很好,好到讓餘德妃後悔將母親帶進來,後悔讓她伺候先帝,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隻能磋磨她以泄心頭之恨!後來,母親懷上了我,就更成了餘德妃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長生大體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了,“所以陛下覺得您生母可憐,想補償她?”
“出身偏枝的對本家原本便抱著敬畏之心,更何況母親在進府之前,餘家的人早便做好了敲打,她根本就不敢反抗餘德妃的欺淩,即便她也生了皇子,即便先帝待她還算是有些恩寵。”皇帝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可她還是不敢生出一絲背棄餘家,反抗餘德妃的心思,一直默默地忍受著,還跟我說也要忍受,幼時,母親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忍忍吧,忍忍就會好的,不管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是這般跟我說,用餘德妃的話來說,餘婕妤便是她養的一條狗而已。”
“你想如何補償都可以,但是太後之位,絕對不行!”長生道,對於這一點不作任何讓步!
皇帝終於動了身子,他緩緩轉過了身來,臉有些倦色,但還算是平靜,那雙一直有些沉鬱的眸子似乎清明了一些,“而在那些被欺淩夾著尾巴不敢昂首挺胸的日子裏,沒有一絲先帝的影子,或許先帝也知道了便是寵著我母親,對餘德妃唯一的影響也不過是多費些力氣來磋磨我母親罷了,沒用了,自然便不需要浪費時間,所以,他冷眼旁觀,置若罔聞,甚至若不是他皇子不多,若不是元襄皇後對庶出的皇子一視同仁,先帝或許會忘了他還有我這般一個兒子的存在。”
“所以,你心生怨念。”長生道。
皇帝笑了笑,“我一直心存希望,希望有朝一日父皇也能看到我,即便不會對我如同對待你一般,至少會給大皇兄他們一樣,就算是嚴厲,也是放在心上,可這希望在元襄皇後出事之後,便成了奢望,我母親卷進了那樁案子,但是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她哪裏敢做出那樣的事情?可她與餘德妃的關係便足以讓她萬劫不複,沒有人聽她解釋,父皇也不願意見我,我在太極殿跪到了失去意識也沒能見到父皇一麵,直到元襄皇後出殯的那一日,我終於見到了,可是,卻不敢上前……”他看著她,“那時候你病了,所以你沒有看到那一日父皇的神情,眼中的絕望似乎要將人給吞噬了一般,便是四妃的兒子們,再如何的不甘心不願意也跪著送元襄皇後出嫁,甚至不敢露出一絲不願意的神色,我也不敢,我終於得到了機會了,但是卻不敢上前去求。”
長生沉默地聽著,將他話中的愧疚聽的清清楚楚。
“後來……”皇帝繼續道,“母親隨著四妃一同打入了冷宮,我鬆了口氣,至少沒有被處死,沒有跟四國公府一般血撒菜市口,至少還活著,還活著便有希望,我沒有再跟開始的時候歇斯底裏地去找父皇求情,因為心裏的怯弱,也因為怕去求了反而激怒父皇,反而讓父皇更加的悲痛從而改變主意將胸口都給殺了,父皇變了很多,變得更難以親近,變得更加的可怕,我隻能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活著等我找到了證據證明母親沒有參與其中,直到後來,我想到了,或許可以求你。”
“所以你便來找我了?”長生問道,可仔細去想卻想不起來他是在何種情況下來找她求的情的,但是卻記得她沒有答應。
皇帝頷首,“沒錯,事實上,在去找你之前,我已經想了這事很久了,可我沒有把握,因為父皇變的地方不僅僅是對我們,也是對你,嘉嬪根本便不是真心待你好,即便是我也感覺得到,可父皇卻將你交給了她,那時候我想,或許元襄皇後去世了,便是你,父皇也不想要了,又或許是怕看到了你觸景傷情,總而言之,便是與你疏遠了,我沒敢開口,還有便是,那時候你那性子,怕是我說了隻會適得其反,說不定你會生氣的找到父皇,讓父皇殺了我母親。”
“的確有這個可能。”長生笑道,“或許我還會直接闖去冷宮自己殺。”
皇帝也笑了笑,“所以我不敢找你,直到後來不得不去。”
“年紀大了,有些事情記得不是很清楚。”長生繼續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給我當擋箭牌的?父皇又是怎麼跟你說的?”
“這重要嗎?”皇帝道。
長生聳聳肩,“的確不重要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陛下您說了這般多往事是想要做什麼?還是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皇帝搖頭,“我這個皇帝雖然做的不怎麼樣,但也總是會知錯能改的,正如你所說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委屈的?”
“嗯。”長生頷首,“知錯能改的確是好事。”
“我真的恨你。”皇帝看著她,繼續道,“看到我母親渾身是血的那一刻,我真的恨你!”
“我是不是要多謝你第一時間便懷疑我?”
“可我更加害怕。”皇帝沒有回答她的話,繼續道,語氣平緩,沒有恨意也沒有要秋後算賬的意思,“我這半生,唯一擁有的便是這個母親了。”
長生皺了眉。
“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親人,唯一活在這世上的希望與支柱、信念!”皇帝繼續道,“若是失去了她,我的所有一切都會轟然崩塌,我會一無所有甚至沒有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
長生的眉頭皺的更緊。
“這不是委屈,也不是窩囊。”皇帝繼續道,隨即又自嘲地笑了笑,“究竟是什麼,你要我說我也未必說得出來,但我很清楚,我必須保護她,不惜一切保護她!”
“你不認我,不認其他人我無所謂。”長生也笑了,沒有到達眼底,“但是你這話若是被皇後聽到了……”
“她或許會難過,不過很快便會好起來。”皇帝打斷了她的話,也明白她想說什麼,“然後繼續當她的皇後,即便不依靠皇帝,她也可以過好自己的日子,完成自己的期望。”
長生看著他,“她是你的皇後,你想說什麼便是什麼。”
“皇後很好。”皇帝繼續道,“可她還有錢家,有她所求的,有她的期盼,如今,更是有了孩子,在她的心裏,我並非不可缺失。”
“我有些明白了。”長生點頭,“你生母那裏,你是不可缺失的,所以,她也是你不能失去的,原來先帝最終選出來的繼任者是一個沒斷奶的媽寶男!媽寶男什麼意思知道嗎?就是……”
“你可以恥笑我。”皇帝沒讓她說下去,苦澀地笑著,“但是四皇妹,這便是秦靖,也是秦靖最脆弱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