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機會來了。
水師於大周來說雖算不上是第一流的軍隊,但鎮守東南,而且是由司楠掌管的,還是當年蕭駙馬親自參與創建的,若是能夠將水師控製住,對建元帝來說意義重大!
而誰能夠成為建元帝第一位親自任命的大將,便意味著成為了建元帝心腹,將來的前程必定無可限量!
不過建元帝的朝議的重點卻並不在這上頭,而是如何妥善辦好文子騫喪事上麵!這雖說是朝議,但建元帝早已有了定論,所謂朝議也不過是走走過場,或許也還有摸摸朝臣們對水師的想法,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所以也沒敢太過激進,但一場朝議下來,建元帝也心中有數了。
水師副總兵對他們來說現在是一個香饃饃。
的確,他是想培養自己的心腹,眼下表忠心的人也不少,但是……
“……朕也是親政之後才真正感覺到了這當皇帝的難處。”大長公主府上,一身常服的建元帝端坐在會客的中堂,大吐苦水。
長生有些哭笑不得,他們從莊子上回來便是為出行做準備的,雖然沒走成但也沒打算回莊子,文子騫的靈柩要回到京城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但他們也沒心思再去莊子,便也就住下了,可沒想到便讓皇帝抓住機會來大吐苦水了,看著眼前苦惱的年輕人,沒將自己當皇帝也沒將她當臣子,一副晚輩向長輩訴苦的模樣,她也狠不下心來訓斥,尤其是在文子騫一事之後,或許是心虛吧,到底是軟了許多,“沒事,慢慢來。”
建元帝又吐了許久苦水,便將話題一轉,“姑姑以為……”
“陛下。”長生打斷了他的話,“朝政上麵的事情,陛下還是與朝臣們商議的好,內閣的幾位大人都是棟梁之才,能幫得到陛下的。”頓了頓,又道:“雖說也會有自己的私心,但隻要陛下運用得到,能達到目的同時或許還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隨後,話鋒又一轉,“當然了,最好也還是將所有的事情都盡數掌握自己手裏,驚喜一兩次便夠了,多了也不是好事。”
建元帝笑了笑,“姑姑便真的撒手不管了?”
“難不成陛下真的想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長生也笑道,“還是饒了我這把老骨頭吧,朝中有的是能幹之臣,若是陛下不滿意的話,還可以找其他的,用的不順手便換,直到用順手為止。”
“好好好,朕便不為難姑姑了。”建元帝笑道,“不過在文將軍的後事上,朕還是希望姑姑能給朕一些建議,畢竟當年文子騫歸附大周一事,姑姑也出了不少的力,與文夫人也頗有淵源。”
長生道:“文家歸降大周不但讓大周在海上立威,也讓天下人看到了我大周皇族的寬宏包容,更不要說文家給大周水師帶來的革新進步,文子騫軍功不算大,但他的歸降本就是大功一件,再者,當年先帝也曾許下諾言厚待文家人,如今先帝雖不在了,但許下的諾言,也該兌現,這些年文家的人一直在瀧州,如今文夫人扶靈回京,也算是真正地落葉歸根,朝廷不該怠慢。”
“朕也是這般認為。”建元帝道,“這也是朕來姑姑這裏走這一趟的原因,姑姑,朕想請蕭駙馬主持操辦文將軍的後事,不知姑姑可否應允?”
長生笑道:“這你該問他才是。”
“姑姑的人,自然是該先問姑姑。”皇帝笑道。
長生失笑,“陛下都開口了,我豈敢說不?好,此事我便替駙馬應下了。”
“多謝姑姑。”皇帝鬆了口氣似得,笑道。
長生笑了笑,便閑話家常起來了,“玉嬪的龍胎可還好?”
“太醫說很好。”皇帝笑道,心情也似乎輕鬆了許多,“皇後照顧的很好……”
姑侄兩人閑話家常了小半個時辰,皇帝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離開,這人走了,蕭惟方才過來,見了妻子揉眉頭似乎很累的模樣,便皺起了眉頭,“皇帝為難你了?”
“當侄兒的哪裏會為難自己的姑姑?”長生笑道,“你這個當姑父的也別總將人往壞處想。”
蕭惟並未懷疑皇帝的真心,不過到底是皇帝,“因為文子騫一事?”
“嗯。”長生頷首,“到底還是新接手,興奮之餘也忐忑,當然了,也不排除是在試探我。”
“你不生氣。”
“你會跟你侄子生氣?”長生笑道。
“我沒侄子。”
“什麼叫沒有侄子?蕭家的那些不是?”長生挑眉,“再說了,我的不就是你的?”
蕭惟沒跟她爭辯,“皇帝想讓你幫忙做什麼?”
“不是我,是你。”長生搖頭道,“他希望你能支持操辦文子騫的喪事。”
蕭惟並不驚訝,“你答應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我沒有道理拒絕。”長生頷首,“也正好全了你們的情分。”
蕭惟道:“好。”
當年是他將文家招安的,如今再為文子騫做這最後一件事,也算是全了這份緣了,而且,還有全家的緣故。
文家在京城毫無根基,便是有了先帝的厚待,可到底是人走茶涼,若沒有人護著的話,難免會被人怠慢甚至欺辱。
文子騫為大周也算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他的妻兒不該受此等委屈。
……
西州這半年來有些不太平,蠻人部落時常派小股隊伍騷擾邊境,雖說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害,但種種跡象表明,蠻人有卷土重來的征兆。
大周建元帝順利親政,長生大長公主隱退,這些消息對於蠻人來說便如同一個大好時機一般,他們在等待著大周朝廷動蕩之時,給西州重重一擊!
“當年的空城計讓蠻人損失慘重,而有仇必報為蠻人部落所信奉!”如血一般的夕陽之下,許昭一身鎧甲騎在戰馬之上,而他的前方,是大周的邊境,是他們誓死守護的戰地!“阿顧,當年的西州城,我們亦血流成河。”
蕭顧亦是一身鎧甲,半年多的軍營生活讓少年的臉龐多了一抹軍人的鐵血堅毅之色,顯然也是經過了戰場血腥的洗禮,“我娘欠下的血債,我來還!”
當年的空城計讓許昭一戰成名,也讓他背負了汙名,而這一切的背後,都是他娘的手筆!
許昭側臉看了他一眼,冷厲的神色並未有絲毫的波動,“好!”
蕭顧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眼前這片廣袤的土地,便是他將來奮鬥成長之地,總有一日,蕭顧之名不再與恥辱聯係在一起!
他發誓!
……
便在建元帝從大長公主府回宮的第二日早朝,便下旨追封文子騫為柱國將軍,同時命長生大長公主駙馬蕭惟支持操辦柱國將軍喪儀。
這般旨意所蘊含的深意,便隻有各自去體會了,但是有一點是很清楚的,建元帝對這位已逝的柱國將軍十分看重,對文家這個特殊的家族也放在心上。
皇帝為何如此看重文家?
是看重水師,還要要告訴天下人隻要真心效忠,朝廷便能容得下?
隻是如今需要朝廷招安的,似乎也沒什麼人,東南海上的那些如野草除不盡的海賊目前為止也還未有值得朝廷開恩招安的,而大周水師也無需再依靠招安來穩定沿海局麵,其他蠻夷,更不可能因為區區招安令而屈服,那便是對大周內部的,隻是這些年來,大周內部安穩,並未出現需要朝廷招安的地方一霸。
自然而然的,大家想到了裁撤地方軍一事,想到了南方的那些士族。
果然,皇帝下一步的動作便是北方各州的地方軍裁撤一事,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前期工作也一直在做,不過動作不大罷了,隨著皇帝親政,不少人也心懷僥幸,希望建元帝親政之後推翻長生大長公主政令,即便當初這事也是皇帝同意的,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即便不會公然推翻長生大長公主的政令,但至少也不會積極動手!
可是沒想到……
這對姑侄竟然一個鼻孔裏麵出氣!
兵部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膽戰心驚的忙碌。
與此同時,蕭惟也是早出晚歸,柱國將軍的追封讓文子騫的喪儀更隆重,也更不能出一絲的差錯,也因為兩人之間的交情,蕭惟是盡心盡力,幾乎全程盯著,所有細節都親自過了一遍,而這般勞心勞力的結果讓文子騫這最後的一段路走的體麵之外,更將自己給累垮了。
這靈柩還沒到京城,蕭惟便先倒下了,不過好在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即便他不在也沒什麼大礙,倒是他這一病,將長生給驚了。
這些年來蕭惟的身體一向很康健,除了受傷之外,也沒有過什麼病,甚至連風寒也沒得過,可這一次卻是病情卻是來勢洶洶,開始的時候不過是染了風寒,太醫瞧了也沒怎麼在意,開了方子說喝幾劑要便能好。
便是蕭惟自己也沒放在心上,可這藥喝下去了,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日益嚴重,最後竟然臥床不起。
太醫診斷說是因為這一次的病將蕭惟多年來一直積壓的毛病給激發出來了。
是啊。
那些年,他也是曆經磨難過來的,身上那一道道的傷痕便是最好的證明,年輕的時候甚至還數次危在旦夕!
長生慌了,蕭惟如今的模樣,不正與文子騫的情況一樣嗎?甚至更嚴重!文子騫至少病了兩年多才不治的,而他卻是一下子全部發作了出來!
甚至……
是不是報應?
她坐視文子騫病死,而她的蕭惟卻在為操辦他的喪事之時倒了下來……
是報應嗎?
可造孽的是她,該的報應的是她才是!
“別擔心……”蕭惟的狀況的確很糟糕,即便是他自己也沒想到,隻是他不會有事的,他若是有事了,誰來陪著她,誰來保護她?他答應過她即便不能陪著她一同走的話也絕不能讓自己先走一步丟下她一個人!“我……不會有事的……”
長生隻覺渾身冰涼,便是握著他的手,便是他的手還是暖的,可還是止不住心中的冰冷與恐懼,“你一定會沒事!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絕不——”
誰也別想奪走他,便是老天爺也不行!
“嗯,絕不會有事的……”蕭惟笑著,他也絕不會讓自己有事!
……
文子騫的靈柩早了半個月抵達京城。
蕭惟的病情卻沒有好轉。
不管是太醫還是衛醫,都沒有更好的辦法,如今唯一能夠倚靠的,便是蕭惟的意誌力,熬過去了,便是雨過天晴,若是熬不過去……
長生做夢也沒想到在風風雨雨之後,他們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安逸地過幾年好日子了,老天爺卻又給她來這一出!
她想過她最糟糕的結局,可都不過是在一敗塗地之後的一無所有,卻獨獨未曾想過,她最終的敵人竟然是老天爺!
她不懼報應,即便她深知人有靈魂,或許舉頭三尺有神靈,可是這般多年,她都將報應二字置若罔聞!
她手上沾了許多鮮血,她曾傷天害理,隻要能夠達到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做盡陰私之事,她不懼鬼神,不怕報應!
可現在……
“別走,別有事……”鎮定早已經被日益惡化的凶險的病情磨滅了,如今她隻剩下祈禱與哀求,這一輩子,她從未有過現在的恐懼!
淩光亦憂心忡忡,誰也沒想到最後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情,若是駙馬熬不過,她真的不敢相信主子會如何!
少年相伴,多年夫妻,若是失去了蕭惟,主子該如何走下去?
“去接少爺回來吧!”
以前還有江山重擔,現在便隻有少爺了!若是駙馬真的有個好歹,至少少爺在,公主還能支撐一二。
青龍神色凝重,“我馬上去,隻是以公主與駙馬的感情,若真的……怕是少爺回來了也無濟於事。”
“總得試試。”淩光不耐煩地道,“你馬上出發!”
……
蕭駙馬病重的消息早已經不脛而走,不過開始的時候大家也還是覺得不過是太醫言過其實罷了,蕭駙馬也還算是正值壯年,平日裏也沒什麼病痛的,又是在京城養尊處優的,哪裏能說病重便病重?甚至有的還懷疑大長公主殿下是不是又要不安分了?
可後來被證實了,消息居然是真的。
蕭駙馬起初的確不過是風寒之症,原本養好了便沒事的,可誰也沒想到這場小小的風寒竟然將陳年舊疾都給激發出來了,病情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大家這時候才想起來,蕭駙馬也曾經叱吒疆場,身上自然也落下不少病根了。
不過這長生大長公主與蕭駙馬不是鬧翻了嗎?當日的謠言現在雖然沒多少人繼續議論了,可這綠帽子到底是戴了沒有?便是沒戴,鬧了先前那般事情,怎麼還能當沒事發生?估計這一次這蕭駙馬這陳年舊疾一下子冒出來也有憋屈的緣故,不過這大長公主到底還是在乎這個丈夫的,不然也不會日夜在旁邊看護,據前去診治的太醫說,大長公主很是憂心,甚至絕望。
當然了,也有一些不和諧的猜測,說是不是因為蕭駙馬不聽話了,所以大長公主幹脆讓他病死算了,總好過跑了讓自己丟臉好。
你沒聽說嗎?便在陛下下旨讓蕭駙馬操辦柱國將軍喪儀之前,蕭駙馬便著手準備出遠門的事宜,好端端的準備這些,不是受不了大長公主準備跑路是什麼?
就算有些陳年舊疾,也不會一下子惡化的這般快!
皇帝惱火不已,讓人抓了好幾個丟大牢裏麵去,才將這些荒誕謠言給禁住了,而長生沒空管這些,甚至連皇帝親自上門都沒空招待,更沒讓皇帝進房門。
蕭惟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即便是清醒的時候也無法說出話來。
長生也開始漫長的沉默。
……
柱國將軍的喪事風風光光地進行著,並沒有因為蕭惟的病重而有所影響,建元帝親臨靈堂祭奠,讓文家再一次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在隆重而肅穆的祭奠之後,柱國將軍將會被葬入文家的祖墳之中,與文家先祖一般,繼續庇佑著文家後人。
便在出殯前的一日,文夫人命人送了一封信到大長公主府,說是感激蕭駙馬的用心操辦。
信被直接送到了長生的手裏,也成功地將她從蕭惟身邊叫走了。
入夜之後的靈堂多了幾分冷肅,文子騫最後的這段路走的很熱鬧,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隆重熱鬧的喪事於他來說便是好事。
不僅僅是他,而是任何一個人。
長生步入靈堂,連日來的守候讓她的精神很糟糕,步履也有些不穩,但還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靈堂之前。
柱國將軍文子騫之靈位。
文子騫……
長生的雙掌緊握了起來。
全蠻兒跪在一旁,偌大的靈堂之上沒有其他的人,火盆裏麵的火焰隨著紙錢的投入而竄高,又隨著深夜的寒風而擺動。
長生沒動,安靜地站著,疲倦微白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站在這裏,大長公主可覺得心中有愧?”全蠻兒沒有抬頭,歲月讓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喪夫的悲痛讓她整個人都失去了光彩,那張疲倦蒼白的臉竟然與長生如出一致,隻是她的運氣不好,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有。
長生轉過身低頭。
全蠻兒抬頭,看著眼前依舊高高在上的女人,笑了,“聽說蕭駙馬病重,想來大長公主必定能明白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長生眼底迸出了寒芒。
“瞧我說的。”全蠻兒笑道,“蕭駙馬這還沒斷氣了,大長公主怎麼能理解我失去丈夫的心情?”她掙紮著站了起來,與她平視,“聽說蕭駙馬是為了操辦我夫君的喪儀才病倒的,大長公主殿下,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呢?”
長生沒說話,隻是眼底的寒意更濃,氣壓也隨之釋放。
全蠻兒卻半分不驚,腳步有些不穩地往供桌走去,雙手有些僵硬地拿起了油瓶給桌上的長明燈添著香油,言語中也帶著絲絲寒意,“明日我夫君出殯,大長公主若是心中有愧,便親自前來為我夫君送葬,或許老天爺會被您的誠心打動,饒了蕭駙馬。”
“這便是你讓本宮前來的目的?”長生冷聲道。
全蠻兒笑了,尖銳而憎恨,“難道不該嗎?!若不是——”她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拜大長公主所賜,我夫君不得不堅守軍營,為朝廷鞠躬盡瘁,我這個未亡人,自然還好好感激一些您——”
長生神色卻緩和了,全蠻兒恨她,是因為當初她不許文子騫卸甲回京,而不是知曉了不該知曉秘密!
“明日本宮會親自前來送柱國將軍最後一程!”
“那便請大長公主做好準備,明日披麻戴孝一路三拜九叩送我夫君入祖墳安葬!”全蠻兒厲聲道,“如此,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長生麵色一凜。
“怎麼?”全蠻兒譏笑,昔日那無法無天的小姑娘如今隻剩下尖銳刻薄與滿腔怨恨,“即便是為了你夫君積福也不願意?!”
長生沒說話,隻是冷冰冰地盯著她。
全蠻兒沒有絲毫的畏懼,“可憐蕭駙馬了,多少年如一日的守護竟然到了最後換不來大長公主殿下的半分憐惜,甚至及不上您那虛偽的麵子!可憐啊,可憐啊……”
長生轉身離開。
“大長公主殿下,改日您府上操辦喪事可找我幫忙,我必定會為蕭駙馬盡心盡力——”猙獰的話在身後響起,卻並未攔下長生的腳步。
全蠻兒跌坐在地上,滿腔的怨恨頃刻間化為悲痛絕望的淚水,她恨——好恨好恨——
……
蕭惟已經病了大半個月了,從開始到惡化到現在危急,也不過是大半個月的事情,僅僅隻是大半個月的事情……
“我不懼報應,尤其是現在,我更不能恐懼!”她跌坐在床邊,將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這一輩子走到現在,我豈能害怕區區報應?我不怕,不怕的……你也支持我吧?人的命運豈能又看所謂的老天決定?它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蕭惟,你說我這樣做沒錯吧?我怎麼會錯?我是誰啊?我是秦長生,是長生大長公主,我是你的妻子啊……”
她不懼怕,永遠也不會懼怕……
可是,若是懼怕便可以救他,若是認輸便可以將他留下來,她願意。
她什麼都願意!
“……隻要你好起來……”
……
次日,柱國將軍出殯,而出殯當天是不該有客人登門祭奠的,若是有心的,便會設路祭,可在靈柩出門前,卻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一身素衣荊釵的長生大長公主!
下人們怔住了,而全蠻兒卻是滿臉猙獰!
她來了!
她來了!
全蠻兒渾身顫抖,這本應該高興的事情,可是此時此刻,她隻覺得心肺決裂,一股極致的悲痛在她的全身蔓延。
她竟然來了!
竟然真的來了!
“來人,為大長公主披麻戴孝——”
尖銳的聲音在靈堂響起。
眾人驚愕不已。
“還不快動手——”全蠻兒歇斯底裏,隻是誰人敢聽她的話?即便是文家的人,也沒有動手,即便同樣怪罪於長生大長公主的文家心腹,也是如此。
“夫人,大人出殯要緊!”
即使大長公主罪該萬死,可也沒有為大人披麻戴孝的道理!正是因為大人的死她難辭其咎,更不能容她這般做!
這是對大人的褻瀆!
“夫人,還請為……”
“今日誰敢攔著我便從我屍體上踏過去——”全蠻兒儼然失去了理智,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甚至以死相要挾,沒人聽她的,不要緊,她自己動手便是,她一定要讓她謝罪一定要——她瘋了一般,扯落了旁邊丫頭身上的喪服,直接扔到了長生的麵前,“你自己動手——”
她就是要讓她披麻戴孝送他走!
她就是要這樣——
文子騫,你好好看著我為你報仇,我在為你報仇——
“穿上——”
長生麵無表情地彎下腰,將起了地上的喪服便動手要穿上,驚得所有人麵無人色,長生大長公主披麻戴孝為柱國將軍送葬,會驚起一場什麼樣的風暴來?
這對文家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絕對不是!
“夫人!”
“住手……”
兩道聲音一並響起。
長生猛然轉過身,便見本該躺在床榻上的人竟然來了這裏,她麵色煞白,體溫也快速流逝,他怎麼起來了?他怎麼突然間好轉了?是不是……是不是……
回光返照這四個字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去想,她隻是覺得恐懼,身上每一滴血液都在恐懼,她已經來了,她願意恕罪,她願意求文子騫原諒,她願意了——
蕭惟意識是清醒了,不過精神還是很差,隻要是冷靜點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此時此刻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不過強撐也要撐,他從抬椅上下來,在淩光的攙扶之下一步一步走向那如同石化了一般的妻子,一步一步的,走的極為的艱難,但再難也往前,也終究能夠走到,他伸出了手,一下一下的,將她手裏的喪服扯落了下來,丟在了地上,氣息不穩地喘息著,抬起手,握住了她冰涼僵硬的手,斥責的話從嘴邊溢出,“你傻啊!”
不是傻嗎?
他不過是病罷了,她便這般糊塗了?
別說他不會讓自己有事,即便真的敵不過了,也決不允許她做這樣的事情!他捧在手心裏嗬護一輩子的妻子,如何能夠被如此羞辱?!
長生淚流滿麵。
“我們回家……”蕭惟握緊了她的手,眼眶亦滿是淚水,“我們回家……”
長生開口,一字一字的,“我不能讓你走!”
“你還在,我如何會走?!”蕭惟道,“我這不是來帶你回家了?走,我們回家……”他尚且需要人來攙扶,可卻還是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放開,而現在,他還沒有握夠,如何會舍得離開?
長生亦步亦趨地跟著。
“你敢走——”全蠻兒淒厲大叫。
蕭惟頓住了腳步,卻沒有讓妻子來麵對這一切,即便自己也是搖搖欲墜,卻還是將長生護在了懷中,不再是青春少艾,卻依舊沒有任何的違和,誰說老夫老妻了便不能情濃?“她是我的妻子,她所做的一切,由我來承擔!”
“讓她披麻戴孝三拜九叩送我夫君入祖墳——”全蠻兒麵目猙獰地指著長生喝道,“我就算了——隻要她做了,我就算了——”
蕭惟轉身,護著妻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靈堂。
“站住——站住——”身後是全蠻兒的厲喝,“你們會後悔的——你們一定會後悔的——”隻是也隻能是嘶吼罷了,文家的人早已經做好準備,攔住了她衝上前去讓事情真的不可收拾的瘋狂!
主母悲痛失去理智,下人們卻不能。
馬車在大街上緩緩行駛著。
“我隻是病了一場而已,你傻啊你——”
長生沒說話,隻是緊緊地抱著他,緊緊的。
……
或許真的被長生的舉動給刺激到了,也或許老天爺網開一麵,蕭惟凶險的病情好轉起來了,雖說好真的康複估計還得修養一段日子,但至少沒有性命之憂了。
大長公主府上下都狠狠地鬆了口氣。
柱國將軍出殯那日文家內所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傳出來,這無需大長公主府去處理,文家人自己很清楚那件事若是傳出去,文家會陷入怎樣的風波之中!長生大長公主是卸權了,但餘威猶在,建元帝更是全力維護,即便沒有人追究文家欺辱大長公主,單單是大長公主為何會做出那般事情,便可以讓文家陷入一場輿論危機之中!
文子騫臨終之前留下遺言定要回京入葬祖墳,便是因為要真真正正地回歸京城!
文家此時經不起一絲的流言蜚語。
全蠻兒也沒有再鬧,在丈夫下葬之後,她便閉門鎖戶為亡夫守孝,文家大宅再一次沉寂下來,而此時,京城也入了秋。
建元帝親政之後的第一次秋獵辦的極為隆重。
長生沒參加,蕭惟的病情雖然大好了,但這般一折騰要想恢複還需要一些時日,靜養是必須的,更不要說去圍場狩獵了。
而入秋之後,西州那邊也陸續傳來一些軍報,但也都是一些小打小鬧,大周朝堂安穩,建元帝親政之後能掌控住局麵,蠻夷自然也不會傻乎乎的來送死,所以並沒有挑起大戰事。
蕭顧沒有回來,青龍半道上便接到了男主子安然的消息,雖然還是繼續往西州而去,不過任務卻成了留在西州保護小主子。
“阿顧信上說西州的情況還算穩定。”長生將方才收到的家書遞給了丈夫,“瞧這信上語氣,倒是有些樂不思蜀了。”
蕭惟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這是誇你兒子還是誇自己?”長生笑道,接過下人端過來的湯藥,“先喝藥。”
蕭惟自然聽話,不管那藥多苦,都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跟喝蜜糖似得,“都誇。”
長生失笑。
“這小子似乎對師父過去很不滿。”蕭惟一邊喝著妻子喂來的湯藥一邊看信,“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長生挑眉:“不是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是是。”蕭惟道,“還子不教父之過了。”
“你知道就好。”長生嗔怪道,“以前倒是不覺得,現在離得遠了倒是覺得臭毛病挺多的,像他爹!”
“是。”蕭惟哪裏敢跟老婆大人爭辯?至於她為何改變主意讓師父留在西州留在兒子身邊,他亦明白,他這一病是真的嚇到她了,將師父留下兒子身邊是以防萬一,他若是熬不住了,她絕不會自己一個人留下,“以後不許再做傻事!想也不許想!”
若是他真的熬不住,真的不敢相信會發生什麼事情!
長生握著他的手,笑道:“那你便給我好好的,你好好的,我自然不會做傻事。”
“好。”蕭惟應道。
夫妻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也說起了圍獵的事情,最後將話題轉到了全蠻兒身上。
“你放心,我沒怪她。”長生道。
蕭惟卻道:“我怪!”
“行了。”長生失笑,“到底也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文子騫的離世對她來說必定打擊很大,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一起,這才幾年便沒了,誰也受不了,再說了,當日的確是我不允文子騫回京的,若是……”
“瀧州的環境也不差,文子騫更不傻,不會什麼法子也不想等死。”蕭惟打斷了她的話,“生死有命,即便你當初允了他回京,結果也會是一樣。”
瀧州那邊或許沒有太醫院的太醫在,但若是文子騫想活命的話,豈不會自己想法子?民間醫術高明的大夫不在少數!
他不治而亡,隻能說是真的沒有法子了。
“全蠻兒遷怒於你沒有任何的道理!”
“到底是喪夫之痛。”長生道。
蕭惟沉吟會兒,“以後有機會多看顧一下文家便是了,他們不是有個兒子嗎?現在如何了?”
“我讓人打聽過了,孩子沒有帶回來。”長生道。
蕭惟一愣,“文子騫靈柩回京,他的獨子不回來?”
“據說是身子不好。”長生道,“這孩子從生下來身子便不怎麼好,他們夫妻這些年為了這個孩子也是費了不少的心力,瀧州離京城千裏之遙,又是扶靈回來,孩子沒帶回來也是正常,如今入秋了,待明年春天,再派人去瀧州將孩子接來,往後就讓太醫好好地給他調養,看看能不能養好。”
蕭惟點頭,“也隻好如此。”
當年全蠻兒懷孕的時候吃了不少的苦,孩子身子不好也是情理之中,這些年他隱約的倒也聽說過這件事。
“這樣吧,先請個太醫去瀧州看看,文子騫沒了,不能讓他的孩子也出事,否則全蠻兒真的會受不了的。”
“已經派去了。”長生道。
蕭惟一愣,隨後便是心疼,“我說了與你無關!”
“是是是。”長生笑道,“來,喝藥,別以為跟我說幾句甜言蜜語便不用喝藥了,一日三頓都給我好好的喝!”
“是,夫人。”
……
建元帝的秋獵有個隆重熱鬧的開頭,但卻不怎麼愉快地收尾,因為圍場上闖入了刺客了,目光對準建元帝!
好在建元帝身邊的守衛森嚴,他自己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可居然有刺客闖入圍場,還成功殺到了皇帝麵前,簡直是膽大包天!
刺客一共四個人,三個人被當場擊斃,最後一個刺客被擒拿下後雖然欲自盡,但卻被及時阻止了,建元帝將刺客交給了禁衛軍,命刑部一同審問,務必要將背後指使之人給揪出來!
而因為這件事,建元帝完全沒有繼續圍獵的心情了,大臣們也覺得不應繼續下去,畢竟圍場不比宮裏,這裏都是山林,要藏匿一兩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即便營帳守衛森嚴,可為了安全起見,起駕回京才是穩妥的!
建元帝起先卻不同意,有刺客來他便要走,豈不是說他怕了這些宵小之輩?他堂堂大周皇帝臉麵往哪裏擺?
不過一封來自南疆的緊急密函卻讓他不得不擺架回京!
相比於刺客一事,皇帝更緊張的是這封來自南疆的密函!
長生接到消息的時候,皇帝的聖駕已經啟程回京了,“圍場守衛森嚴,如何會被混進了刺客?今年負責守衛圍場的是何人?”
“是永寧侯府的世子爺。”淩光道。
長生一愣,“永寧侯府世子爺?李長林的兒子?”
“是。”
長生皺起了眉。
“可要奴婢去查查?”淩光道。
長生沉思半晌,“先不用。”皇帝親政過後,龍鱗衛大部分勢力都交給了他,少部分還在她手裏的原因是為了自保,不是她不信皇帝,隻是保命的手段還是得有,“皇帝應該能處理好。”隻是這時候會是誰派來刺客?王煥之?“江洲那邊可有動靜?”
“沒有。”皇帝親政之後,主子的未曾放鬆過的便是王馳那邊的動靜。
長生皺眉,“繼續盯著!”
“是!”
……
建元帝一回宮便當即召集內閣大臣、六部尚書到禦書房閉門議事,動靜如此大,自然不可能瞞得住人,不過圍場遇刺一事也沒讓朝臣們多想,都以為皇帝是為了圍場遇刺一事找大家來的。
算起來,這是建元帝登基之後第一次實打實地遇險,據當時在場的人說,當時的情形是真的極為驚險,若不是建元帝躲避及時,若身邊的護衛反應慢一點,建元帝就真的活不成了!
如此大事,建元帝如何會不重視?
便是被召進禦書房不知情的大臣也以為皇帝是為了圍場遇刺一事,隻是見了南疆的那封秘折之後,震驚之餘也更是憂心忡忡。
南疆甕城發生瘟疫,南疆軍主帥錢鈞也不幸染上了瘟疫,現在生死未明!
南疆雖不比燕州與西州有強大的蠻夷時刻窺伺,但瘟疫卻比蠻夷和戰事更加可怕,一旦控製不好,後果不堪設想!
更何況現在連錢鈞大將軍都染了瘟疫,若是瘟疫在軍中也蔓延開來,那這支鎮守南疆的軍隊便岌岌可危!
自仁宗皇帝一朝平定了土司之亂後,南疆便一直安穩,但是南疆大軍一直還存在著也一直鎮守那一方土地,便意味著有這個必要!
那裏的百姓到底不及內地的,恩威並施才可以確保南疆的平安!
況且,若是大軍都出事了,普通老百姓焉能活下去?
一旦生存受到威脅,必定會發生民亂!更可怕的是瘟疫還可能隨著逃離南疆的百姓擴散出來,一旦擴散了,便會危及整個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