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近。
“快點——”
她不斷地喊著,撕心裂肺。
她終於看到他了,他站在夾板之上,火光之中,已是傷痕累累了,他的周圍圍著一堆人,個個麵目猙獰,手握大刀,窮凶極惡辦欲取他的性命!
他就站在那裏,與她相隔不遠!
“蕭惟——”
她厲聲喊著,似乎也起到了作用,那些洶湧而上的人停下來了,終於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他似乎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便是站了站不穩,他用手中的劍撐著夾板,這才沒有完全倒下來,他抬著頭,看著她這一邊。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了。
長生用力抹去了淚水,在人縫之中,她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滿是血汙的臉上還帶著笑意,一如往常溫柔深情。
他傻了嗎?
笑什麼?
現在還笑著什麼?!
對著她笑什麼?!
你這個傻子——
你回來做什麼?回來找她做什麼?!現在好了吧?!好了吧!?
她雙手死死地握著夾板邊的欄杆,恨不得立刻撲過去狠狠地抱著他,蕭惟蕭惟蕭惟——
可是船聽了,她甚至都還不夠近的聽他清楚他說一句話!
“誰停下來的?!過去,馬上過去——”
可沒有人理會她。
秦陽站在她的身邊,冷漠地道:“船不可能過去。”
長生轉身一把抽了旁邊淩光腰間的長劍直接駕到了秦陽的脖子上,麵目亦是猙獰,“你敢阻我?!”
“我是阻你。”秦陽不為所動,“阻止你去送死!”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長生厲喝。
秦陽冷笑:“你就算殺了我也救不了他。”說完,也不必等她發瘋了,自己便往那劍移近了,劍刃都貼著他的皮膚,鋒利的劍刃很快便劃出了一條淡淡的血痕,“秦長生,你瞧瞧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不過是一個瘋婆子罷了!”
長生渾身顫抖,蒼白的臉龐猙獰的更加可怖,如今,她就是一個瘋婆子嗎?若不是瘋婆子,怎麼會讓自己讓他們一家人落得如斯境地!
“放了他——秦陽,放了他,我求你放了他——”
“你覺得我有這個本事嗎?”秦陽譏笑,“我可沒有這個本事,你也一樣沒有,信不信,就算拿我跟你的性命要挾他們,他們也不會放人!皇帝派了錢家人來就是為了趕盡殺絕的!不動你,已然是最好的結果,你還想讓他們放了蕭惟?”
“你們敢——”
“你還以為你是那高高在上權勢滔天無人敢違逆的大長公主嗎?”秦陽繼續冷笑,一把揮開了她手中的劍,然後大步走到了她的麵前,伸手用力扳過了她的身子,讓她直麵眼前的現實,“你看看那些都是什麼人?!看清楚了!”
長生看清楚了,如何能不清楚?早就清楚了,所以,她才會讓自己在秦陽麵前成為一個瘋婆子,才會傻了一般竟然威迫秦陽放人!
“末將錢饒,奉陛下之命前來擊殺叛逆營,請大長公主莫要阻攔!”旁邊的一艘船緩緩駛來,船上的火把將說話的人照的清清楚楚,一個身著盔甲的中年將軍。
長生眼眸被眼前的火光染紅。
“請大長公主退後!”錢饒繼續道。
長生沒理會他,目光仍是盯著前方,盯著那被眾人包圍的蕭惟身上,他已然站起了身來,即便渾身傷痕狼狽不堪,卻仍舊是對著她笑。
笑什麼?
還笑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
他的身邊,個個都欲取他的性命,他的周邊,還有無數的人,有的站河上的小船,有的在岸上,漫天的火把之下,是一張張冷漠絕情的臉,是一支支對準他的冷箭!
是啊,她救不了他。
即便她可以殺了船上的那些人,甚至殺了那將他們趕盡殺絕的錢家人,卻也殺不盡周邊那些手持冷箭的軍士!
她救不了他了。
不過沒關係,沒關係。
長生也揚起了笑容,對著對麵那人無聲笑道,“沒關係,我陪你。”
即便沒有聲音,即便離的還是有一段距離,可對麵那人還是明白了,笑容僵住,臉色也隨之變化,他不怕死的,即便陷入如此困境也仍舊能笑著,但是卻無法麵對她的生死相隨,或許這輩子,也就隻有她才可以讓他如此心慌恐懼。
傻子。
長生哭著笑著道,傻子。
他蕭惟就是一個天大的傻子!
他一直說這輩子就是因為遇見了他,他才不至於瘋狂不至於活的痛不欲生不至於早早便與人同歸於盡,他一直傻傻的認為就是因為遇見了她,他的人生才有了一絲希望一絲光亮。
可實際上卻是,若不是遇見了她,他的人生也不會如此的一波三折最後更是不能善終!
過去的那些痛苦比起這些年所經曆的,又算什麼?
那不過是年少的磨難罷了,熬過了,就會海闊天空的!
他一直認為是因為她,他才能熬得過去,可事實上,即便沒有她,他也會熬過去的,隻不過,她恰好在那裏罷了。
或許沒有她,也會有別人,會有別人成為他的救贖,甚至,他根本用不上誰來當他的救贖!
他是誰啊。
他是蕭惟!
他是蕭惟啊!
我陪你,我們說好了生死與共的,我們說好了這輩子都不會分開的,我錯了,我不該送你走,從一開始我們就應該在一起,為何要分開?我們說好了即便是死也要在一起的。
我陪著你。
沒什麼好怕的。
“滾——”蕭惟卻是厲喝道。
長生卻仰頭笑著,憑什麼就隻能是你自作主張?憑什麼就不能讓我來做決定?再說了這輩子不都是我說了算嗎?現在自然也是我說了算!你是嫌我老了還是嫌棄我什麼都沒了?你休想,你蕭惟這輩子都是我的,就算是死,你也別想擺脫我!
阿顧,你不管了?
你兒子你都不管,我為什麼要管?
長生——
蕭惟雙目圓睜,無聲嘶吼。
你沒想到嗎?你不應該早就知道嗎?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走?你早就該知道的!黃泉路那般難走,我怎麼舍得讓你一個人去?
蕭惟淚流滿麵。
即便兩人沒說話,即便兩人相隔了一段距離,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根本就沒有什麼決裂什麼挾持,他們根本就是難舍難分根本就是沆瀣一氣!
在錢饒的心裏,這兩人就是沆瀣一氣!
今日蕭惟是決計活不成,可以他們夫妻這般情況,若是容長生大長公主活著回去,她絕對不會放過錢家!
即便短期內她什麼也做不了,可隻要她還活著,隻要她還是大周的大長公主,便必定會有翻身的一日!
而皇帝也必定樂見長生大長公主對付他們錢家!
他真的要為錢家留下如此後患嗎?!
若是今日……
若是……
“老夫勸將軍還是莫要動大長公主的好。”身後,一身常服的李長林緩緩開口,“若是違逆陛下旨意,便是錢閣老也未必能保得住將軍。”
錢饒冷笑:“侯爺不說本將軍倒是忘了,陛下命侯爺不就是為了確保那蕭惟命喪於此?既然如此,侯爺還等什麼?”
李長林看著眼前之人,錢家的子孫,隻是不知道從何時起,那讓人敬佩的錢家卻是變了,或許,在權力麵前,沒有誰不會變吧。
沒有誰?
李長林看向了前方船隻上的蕭惟,他不知道所謂的前朝餘孽是不是真的,但是這些年來,這個男人卻從未染指過權力,他明明有很多的機會可以大權在握,可是卻甘願躲在了妻子身後,即便為此失去男人的尊嚴,這樣的男人,如何可能是那包藏禍心的前朝餘孽?又如何可能製造出可怕的瘟疫讓甕城成為人間地獄?
隻是……
陛下容不下他,天下容不下他,而永寧侯府也不能容他繼續活著!
李長林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與其讓他命喪錢家人之手,或許他來動手,更好!他來動手,也好徹底解決了他們李家與他之間的恩恩怨怨!
“老夫自然不敢忘陛下旨意。”李長林冷笑,旋即便往前。
他們的船離的更近一些,不必架起橫版,現任永寧侯也還沒老到動不了的地步,隻是一躍而起,便落到了對麵的船上。
蕭惟不得不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
李長林,永寧侯。
他這半輩子最不願意麵對的人。
不過現在卻已經不重要了,甚至過去的芥蒂都不過是笑話一場,隻是若他是前朝餘孽,那他跟她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蕭氏一族傳承百年,絕不可能與前朝皇室有什麼關係,蕭煌也不可能是什麼前朝皇族血脈,那他是怎麼來的?當年那些事情又是怎麼回事?
“好久不見。”
李長林笑了笑,“的確是好久不見了。”
“沒想到你會來。”蕭惟繼續道。
李長林繼續笑道:“老夫並不想來,隻是皇命難違,不過來這一趟也好,我們之間的恩怨也是時候有個了結。”
“可以。”蕭惟道,“李躍之死雖不是我所願,但責任我來擔。”
“自然。”李長林道,“男人自然該有所擔當。”
“多謝。”蕭惟領了他這話的情,即便沒有證據,可這時候他若是追究李躍之死,亦會給長生帶來不少的麻煩。
李長林拔出了武器,“我來送你最後一程,如何?”
“那倒要看看侯爺有沒有這個本事!”蕭惟笑道,答的亦是十分的爽快,的確是該做個了結了,由他來了結,她便無需再麻煩!
其他人推開了。
李長林先出手,即便年歲相差有些大,可蕭惟渾身是傷,體力也消耗的差不多,此消彼長的,也便旗鼓相當了。
李長林招招狠辣,絲毫不留情。
蕭惟亦是拚盡全力。
兩人一時間竟然打的難分輸贏。
錢饒不願意浪費時間,悄悄示意手下趁機下手。
其他人或許沒注意,不過秦陽顯然是注意到了,上前一步在長生耳邊道,“我有辦法救他,隻是就看你願不願意。”
長生沒理他。
“不信我?”秦陽嗤笑,“也沒關係,反正死的人不是我,不過既然你不怕了,怎麼會怕信我這一次?”
長生猛然轉頭,目光冰冷。
秦陽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你瞧,錢饒等不及了,估計待會兒機會下令射箭,讓你的好駙馬萬箭穿心。”
長生沒說話,隻是冷冰冰地盯著他。
“與其讓別人來動手,不如你來。”秦陽繼續道,聲音輕柔,隻是在前方的打殺聲中卻仍是顯得格外的刺耳,像是一支支針一般刺入了長生的耳膜當中,“這樣既可以洗清你的嫌疑,讓你順利回京繼續耀武揚威當你的大長公主,也可以避免你那好駙馬被萬箭穿心。”他的聲音便像是有了魔性一般,“那錢饒怕是不僅僅想要你那駙馬的命,一個不好,他還會拿你與逆賊勾結,一並把你也給滅了,到那時候,你們就真的是要生死相隨了。”
長生眼底像是有什麼東西欲爆出來一般。
“你來動手,當著所有人的麵動手,是你們唯一的希望。”秦陽繼續道,“隻要你敢下這個手!”
“你到底做了什麼?!”長生拽著他,一字一字地擠出來,他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做了什麼?!像是有一股氣在她的腦海中爆開一般,不斷地充斥著她的神經,他到底做了什麼?!秦陽該死的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會這般巧合?
為什麼他造不出賣她晚不出賣她現在才來出賣?
為什麼他要引她來這裏?!
“我想看著你親手殺了你最愛的人!”秦陽笑著,如同魔鬼一般,“隻有這樣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長生沒說話,隻是渾身顫抖,便是呼吸也開始哽咽。
秦陽蠱惑道:“你瞧,蕭惟似乎撐不下去了,李長林雖然老了,可到底還有些底子的,估計再過一炷香的時間,蕭惟就會命喪黃泉,你可要抓緊做決定。”
“秦陽——”她喊道,顫抖、悲愴而又帶著一絲祈求。
秦陽看著她,“這是你們唯一的生機。”他低下了頭,在她耳邊低喃,“蕭惟為你們贏來的一線生機。”
長生腦子就像炸開了一般,渾身激靈不止,如何還不明白?話說到了這一步,如何還不明白?!他竟然——竟然——
她轉過身,看著前方已然落了下風,被李長林給逼到了船邊上的男人,他竟敢……他竟然——他怎麼不直接殺了她!怎麼不直接將刀插進她的心上,怎麼不直接殺了她——
長生咬著牙齒卻仍止不住渾身的顫抖!
“據說他的心髒異於常人。”
“你閉嘴——”長生揚手,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將所有不能對蕭惟發作的怒氣都發泄在了他身上,“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不是——”
都在騙她,都在騙她!
竟然——
竟然——
他們怎麼做的出來?
怎麼做得出來?!
怒火在血管裏麵湧動,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爆開一般。
他們竟敢——
“你再不做決定他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長生轉身喝道:“住手——”
那邊正打鬥的兩個人皆停了下來,李長林本就有些沒底氣,更是顧忌著長生,而蕭惟呢?他看向前方欄杆前憤怒的容顏,也似乎明白了。
他知道她生氣。
隻是若這是他們唯一的辦法,他願意冒這個險!
他願意。
不生氣,以後我會好好賠罪的。
你怎麼不直接殺了我!
都沒有說話,可是雙方都可以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對方心裏的聲音。
這是我唯一可以幫你的,即便我能忍受與你分開,能忍受讓你一個人回去那虎狼之地,但是我不能什麼也不做!即便失敗了,你也可以洗清嫌疑好好活著。
你死了我怎麼活?!
我管不了這麼多。
你夠狠蕭惟你夠狠——
一支利箭劃破了夜空,直直地射向了蕭惟,也打斷了兩人彷若無人的無聲交流。
“小心——”
蕭惟看不到,但是長生能夠看得到。
“鏗——”一聲輕響,箭被打斷了,卻不是被暗算的蕭惟,而是在他麵前,前一刻還拚盡全力要取他性命的人。
李長林將暗算的冷箭給打落了,沒等對麵的錢饒開口便怒道:“錢將軍這是要將老夫也一並射殺了嗎?!”
錢饒暗恨,“侯爺若是力不從心,便由本將來做就是!”
“不勞錢將軍費心,陛下的旨意是命老夫動手誅殺逆賊!,而錢將軍隻需要保護好大長公主就行!”李長林冷笑道。
錢饒惱怒不已,這是在提醒他不要趁亂下手嗎?!“好,那本將便在一旁好好看看永寧侯是如何誅殺逆賊!”說完,便轉過身對著前方船頭的長生,“大長公主殿下放心,末將定會護您周全!”
長生死死地扣著欄杆,目光還是盯在了蕭惟身上。
場麵僵持。
李長林先前的狠勁似乎也用的差不錯一般,隻是他也沒得選擇,若是可以的話他也不想下手,但是不管是皇命還是為了永寧侯府,他都必須來做這個惡人!“抱歉,皇命難違。”
“侯爺大可不必。”蕭惟背靠欄杆,顯然已然無多少還手之力。
李長林再次欲出手。
秦陽開口喊道:“等一下!”
李長林看過去。
錢饒麵色陰沉下來,“衡王殿下,您也要包庇逆賊嗎?”
“本王自然不會包庇逆賊,不過看著你們這般多人欺負一個有些看不下去罷了。”秦陽笑道,“不就是一個逆賊嗎?用的好你們如此興師動眾嗎?你們不怕丟人本王也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既然是前朝皇族餘孽,怎麼說也算是皇族,現在這樣被你們一個個的欺辱算怎麼回事?不如這樣,本王來解決如何?”
錢饒眯起了眼。
“怎麼?本王還沒這個資格?”秦陽聲音冷了下來。
“自然不是。”錢饒答道,“隻是末將怕汙了衡王殿下的手。”
“本王為大周除害,如何是汙了本王的手?”秦陽冷笑,“還是在你們錢家人的眼裏,我大周皇族都是無能之輩?這大周天下隻能由你們錢家人來守護?”
“末將不敢。”錢饒忙道。
“既然如此便不要那般多廢話!”秦陽道,“李長林,你也給本王讓開,本王今日便要親自送本王的好妹夫下黃泉!”
李長林沒有回答,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
秦陽一臉笑意,那期待的神色似乎真的已經等了許久一般,而京城人人都知道衡王與大長公主不和,如今……
“來人,把本王的弓箭來!”
錢饒皺緊眉頭,按理說來衡王是不可能幫長生大長公主的,隻是眼下這事卻仍是透著有些不對勁。
秦陽已然接過了弓箭。
長生一手壓了過去,麵色慘白的可怕。
秦陽笑道:“怎麼了?難不成大長公主想要自己動手?也是,這逆賊竟然欺騙了大長公主這般多年,這騙財騙色的,你若是不親手動手,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你有眼無珠?好吧,那就由你來動手!”說完,便將弓箭遞給了她。
長生未接。
李長林錯愕。
錢饒臉色更不好看,讓長生大長公主動手?這不就是要存心放蕭惟一碼嗎?方才即便兩人沒有多說什麼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根本未曾反目,現在她會親自下殺手?便是她射出這一箭估計也是做戲罷了!
隻是現在——
錢饒知道自己若是再阻擾什麼,對錢家對他都十分不利,皇帝不正是想趁著這次機會抓他小辮子嗎?
也好!
若到了這個地步長生大長公主要刻意維護蕭惟的話,那她便是回京之後也無立足之地!更不要說報複錢家了!若是她做的更明顯一些,他或許還能抓住機會為錢家除掉這個巨大的隱患!
“怎麼?下不了手?”秦陽繼續笑道,“大長公主若是下不了這個狠手的話,那便代表您對這逆賊還餘情未了,也或許還能說明這些日子你根本就不是被他挾持,而是與他狼狽為奸!”他高聲喊著這些話,“如此,你便是這大周的罪人了!”
錢饒看向秦陽的目光多了抹探究,難不成衡王是真的想要他們夫妻互相殘殺?他就恨大長公主恨到這個地步?
長生依舊沒有去接那箭。
秦陽也不著急,繼續笑道:“看來大長公主是真的下不了手了,也罷,那就由本王來的,由本王來送他下黃泉,也不算是辱沒了他。”
“你敢——”
“我如何不敢?”
明明都已經明白一切了,可真的要這樣做,誰又能輕易地做到?長生不能,她知道自己不能!可是——
“若是你再不動手,錢饒可能就要看出破綻了。”秦陽在她耳邊低喃,“還有天就要亮了,到時候即便你動手了,我安排下的人未必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秦長生,你猶豫一刻,他便少了一刻生機。”
長生雙手顫抖。
“看來大長公主是真的下不了手了。”秦陽歎了口氣繼續大聲道,“看來老天待本王不薄,既能給讓本王為大周除了這麼一個禍害,又能給本王回京之後向陛下啟奏大長公主與逆賊餘情未了,哈哈,本王等了這般多年,如今終於等到為亡妻報仇的一日了!”說完,便欲推開長生。
長生卻猛然奪過了他手裏的弓箭,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這一幕便是長生大長公主為了保存自身而選擇犧牲丈夫,甚至不惜親殺射殺丈夫,而這一日,這一幕,在史書上呈現的也都是如此決絕絕情的真相。
建元十四年二月,橫江之上,長生大長公主大義滅親,親手射殺駙馬蕭惟,除掉了前朝皇族最後一個血脈。
而這一晚上,也成了長生此生最大的夢魘,即便在數年之後一切雨過天晴了,即便在歲月靜好的晚年,即便在他依舊溫暖的懷中,長生依舊是忘不了這一幕。
她拒絕地奪過了弓箭,舉起,拉開,對象前方早已經準備好的男人,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似乎連一絲猶豫也沒有。
冷箭射出。
而這一次,沒有人去阻攔,也沒有人擋下那箭。
冰冷的寒箭直直地射進了蕭惟的胸口中,正中那左側心髒的位置,未曾差了分毫,準確的讓站在近處的李長林震驚。
直到這一刻之前,他仍在懷疑這不過是長生大長公主的一場戲罷了,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是現在……
那是心髒!
如何置之死地而後生?
箭直接射入了心髒!
她……
她是真的要殺他——
蕭惟踉蹌了兩步,沒有低頭去看自己胸口的箭,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那仍保持著射箭姿勢的女人,那慘白的可怕但是卻毫無表情的臉,他的嘴唇動了兩下,然後,便往後倒了下去,直直地墜入了河中。
心髒中箭,必死無疑。
李長林看著眼前空蕩蕩的位置,愣住了。
人就這樣沒了?
不是死在了他手裏,而是……
竟然……
她竟然……
長生依舊站著,像是石化了一般,她知道他方才嘴唇動了的時候說了什麼,他說,活下去。
活下去。
可若是沒有他,她如何活下去。
她竟然……
她竟然……
手中的弓掉了下去,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很幹淨很白皙,可是……可是……就是這一雙手,竟然射出了那一箭,竟然……
一口腥甜湧出了喉嚨。
她竟然親手射殺他。
竟然親手……
“嘔……”
“公主?!”
……
而此時此刻,就在岸邊的蘆葦叢中,在被重重占據的蘆葦叢中,一雙年少的心也徹底的失去溫暖失去光明。
他娘親手殺了他爹!
他娘,親手殺了他爹——
蕭顧瘋狂地要往外衝去,隻是有人死死的摁住了他,即便他想喊出一聲不也喊不出來。
他娘親手殺了他爹!
啊——
……
昏迷三日之後,長生醒來了,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即便是秦陽說了事情進行的很順利,他安排的人已經成功將蕭惟救了起來,雖然凶險,但到底是保住性命了,從今往後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前朝皇族餘孽,不過現在錢饒還盯得很緊,他不能帶長生去見他,那錢饒就算親眼看著蕭惟心髒中箭墜入河中,可還發話說死要見屍,還在還在河裏撈了,好在當天水流比較急,也好在是天黑,不然他們還真的沒機會成功,所以現在絕對不能去看蕭惟。
長生沒有說話,更沒有強求一定要去看,事實上秦陽也是多慮了,她現在根本便不敢去看他,即便一切都是他們設計的,即便現在結果如他們所想,但是,她真的親手射出了那一箭,就是這一雙手,親手射出那一箭……
幸好,他贏了,他賭贏了,他還活著,他會沒事,但是這並不能抹去她做下的事情犯下的罪孽!不可以!
他們上岸了。
長生那口血讓他們不得不上岸找大夫,因為她懷孕的緣故,這大夫還得仔細找,秦陽不但要瞞天過海,還要防著錢饒,這一折騰下來,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不過,長生沒注意,似乎現在除了她的雙手之外,她什麼也不在意,即便是她腹中的孩子,也一樣,好在還願意配合喝藥吃飯,不然蕭惟沒死她便先將自己整死了。
秦陽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不過是死了丈夫罷了,這天底下死丈夫的人多的去了,誰跟你一樣尋死覓活?!”
長生一臉木然,跟沒聽見他的話似得。
“你這副死樣子給誰看?”秦陽恨鐵不成鋼似得,“別忘了你還有兒子,還有你肚子裏這一個!他們兩個還比不上一個蕭惟?!秦長生,別讓我看不起你!”
長生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
“你自己想死就死吧!你死了,多的是人開心了!”秦陽罵完便拂袖而去,然後在門口被淩光給攔下來了。
“人真的沒事?”淩光問道,整件事她沒有參與,都是秦陽在安排,說是怕她的人介入會讓皇帝發現,駙馬同意了,她即便反對也無用,隻是看著公主這樣子,她不知道自己當初幫著隱瞞是好還是壞?
“人在我這裏能有什麼事?”秦陽冷笑,“我若是真的要他們死何必廢這般大的功夫?”
的確。
若是衡王存心報複,隻要將駙馬的消息泄露出去便可以了,不需要做這般多。
隻是……
“計劃成功了,公主還是如此,若是……”淩光抿了抿唇,“王爺,駙馬絕對不能出事!”
秦陽負手冷笑:“我比你更清楚!”
……
因為長生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他們一直滯留在當地驛館,錢饒在河麵上打撈了好幾天都一無所獲,不得不放棄打撈,都是習武之人,很清楚當時那一箭下不太可能存活,更何況墜入河中這般多天,即便是流血也流幹了。
這放棄打撈之後,自然便催著啟程回京了,李長林第一時間便將當夜的事情稟報了回京,如今怕是人人都知道大長公主大義滅親一事了,皇帝恐怕也早利用這件事扭轉先前輿論對大長公主的攻擊了!
早一日回去,還能商議對策,他初入京畿大營,還需要花些心思鞏固地位,皇帝派他出來怕也阻止他拉攏人心的心思!
不過長生大長公主那邊拒絕的很利落,說大長公主受驚過度身體不適,不宜遠行,即便錢饒直白地說她這樣子就是對逆賊餘情未了也未曾能夠激的他們點頭同意啟程,而秦陽那裏更是態度堅決,說他也受驚過度,要好好休養,而他所謂的修養便是早出晚歸,原本還以為有什麼問題,可派人跟了好幾天都沒發現異常,他不得不認定他們在耍他,甚至可能故意拖著不讓他回京!
錢饒無計可施,總不能綁著他們回京。
而沒兩日,皇帝的旨意也來了,召李長林回京詳細稟報,錢饒則留下來繼續保護大長公主。
這分明是故意的!
皇帝故意將他困在這裏,或許還有想借著大長公主的手來除掉他!
現在人人都知道長生大長公主是清白的,那麼她即便殺了他也沒什麼可能,而理由,隨便找一個就可以!
小皇帝果然長大了,也果然與錢家從來都不是一條心!
“將軍,外頭有人求見,說是能夠幫將軍解決心頭之患。”
錢饒皺眉,即便不太相信也還是道:“將人帶進來!”
……
三月初春的小縣城生機勃勃,這個橫江邊上的小縣城平日裏也沒什麼大事,這一下子來了這般多人,頓時便熱鬧起來了,這些平日裏為一日三餐奔波的老百姓並不懂什麼政事,隻要沒有波及到他們,再大的事情也隻不過參與飯後多了一項談資罷了。
長生最近的精神好了許多,也不再繼續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夜裏也不再夢魘,每天也還能說幾句話,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沉默,但比起開始的時候已經很好了,這些都歸功於秦陽帶來了蕭惟的書信。
蕭惟說他很好,不過的確是傷的有些重,還需要好好養上一段日子,所以他沒有辦法馬上去見她,不過他保證他很好,讓她不要擔心,更不許傷心,他還說,他知道她生氣,等他好了之後一定會向她請罪,她想怎麼罰她都可以,他還說,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保重好腹中的孩子,他還等著當爹的。
“阿顧還沒有消息嗎?”驛館的庭院中,長生坐在了石桌旁,即便已經三月了,可身上還是穿的很厚重,寬大的大氅裹住了她的身子,整個人顯得很臃腫,但是臉卻是瘦了許多,顴骨都突出來了,這般穿著倒不僅僅是因為隱瞞懷孕的原因,而是她真的覺得冷,渾身都冷,“他應該也聽到消息了吧?”
淩光道:“公主不必擔心,青龍會看著少爺的。”
“但願看的住。”長生道。
淩光憂心忡忡,“公主,會好的。”
“嗯。”長生看著旁邊那正迸著嫩葉的大樹,有些失神,蕭惟的那些信的確讓她好像活過來一般,但隻是信,隻是信而已,沒有他的暖意,她還是覺得冷,那一夜,那江水應該也是這般冷吧?不,或許更冷,“淩光,我冷。”
淩光眼眶一酸,“那我們回屋吧。”
“阿顧會恨我吧。”長生躺下來合上眼睛前問道。
淩光壓下了心裏的悲痛,“不會的,少爺最疼公主了,如何會恨公主?再說了,比起駙馬,公主可是更疼他的。”
“嗬。”長生笑了一聲,嘴唇蒼白臉亦蒼白,便是再多的補品也無濟於事一般,她閉上了眼睛,很快便睡下了。
不是舒心了容易入睡,而是身體到了極限本能地休息。
淩光心中湧出了一股恐慌,莫名的。
……
錢饒沒有再催促,似乎是無計可施之後的妥協,不過長生卻也不能在這裏逗留太久,她必須在生產之前回京以躲開錢饒的監控,而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說不準會早產,現在孩子已經五個月了,若是七月早產的話,她隻有兩個月的時間,而回京之後必定也還有一場硬仗,便是蕭惟的布局讓她洗清了嫌疑,但那些想要她死的人,又如何會輕易放過她?
她的確要為孩子多考慮。
“回京後的事宜我已經安排好了,你直接去皇陵,在皇陵裏麵將孩子生下來,然後我會安排將孩子送走。”馬車上,秦陽道,“皇帝不會容下這個孩子的,所以一切的安排都隻能由我來辦,他們認定了我與你有仇,更逼你親手殺了蕭惟,由我來安置孩子誰也不會起疑,你放心,等過些日子我會將孩子帶回來。”
長生閉著眼睛。
秦陽知道她聽得見,“你的人手最好不要動,以前皇帝或許信你,但是這場風波過後,你最好也謹慎一些。”
長生繼續閉目養神。
秦陽吸了口氣,“甕城的瘟疫已經得到了遏製了,民亂也平息了下來,這次過後,錢家的勢力會空前壯大,你即便想做什麼也最好不要這時候動手,君子報仇都十年不晚了,更何況你不是君子,皇帝現在不是好盟友,不過你們有共同的目標,想來也可以合作,但有了錢家這個前車之鑒在,他不可能再容你如從前一般大權在握,這一點你最好清楚,另外,我幫你將孩子安置好了之後,往後你我之間便……”
“我以為你是因為還記得你身為大周皇子的責任方才做這些事情。”長生睜開了眼,那雙曾經帶著笑也曾經威嚴的眼瞳如今隻剩下了空寂,或許是平靜,但是這股平靜卻讓人看到心驚。
秦陽一窒。
“既然沒忘記,你真的以為這件事之後便能繼續過你的逍遙日子嗎?”長生繼續道,“秦陽,我擺脫不了,你同樣也不能。”
“你的意思是說我上了你的賊船便隻能一直坐下去?”秦陽冷笑。
長生笑了笑,涼意森森的笑,“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當日究竟是誰想出這般一個金蟬脫殼的好主意的。”
“你——”
“所以八皇兄,你以為你還能置身之外嗎?”長生笑的越發的涼。
秦陽不寒而栗。
然而,這還隻是開始罷了,在那個人出現之後,他方才見識到了如今她這般不過是小兒科罷了,未來無數次他都在為當日自己出的這個好主意而後悔。
……
長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之下再見到王馳,不過細想一下,這個時候他還不跳出來的話,還能有什麼好時機?
她現在一無所有狼狽不堪,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時候。
他自然要出來了。
“多年沒見,大長公主似乎容顏不在了。”
王馳還是那個王馳,歲月與磨難在他身上沉澱下了許多東西,讓這個本就是天驕之子的男人越發的沉穩耀眼,當然,或許也與現在他笑著出現在她麵前有關係,曾經的仇人落得這般下場了,誰會心情不好?誰能笑的不耀眼?
長生拉攏了身上的大氅,對於見他這一件事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在那一夜之後,似乎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引起她情緒的波動,“年紀擺在這裏,自然比不上青春少艾的小姑娘了,倒是王家主風采依舊。”
“沒想到多年之後還能聽到大長公主的誇獎。”王馳笑道,舉手投足之間是到了不惑之了的男人的沉穩與氣度,“也不枉草民趕來這一趟。”
“王家主這般輕易便滿足了?”長生道。
王馳笑道:“這般多年了,沒想到大長公主還是如此猜疑草民,甚至猜疑到一把火將草民的宗祠給燒的幹幹淨淨,讓草民便是死了也無顏麵對先祖。”說完,頓了頓又繼續道:“隻是草民真的不知到底何德何能讓大長公主如此另眼相看,竟然認為草民遠在江洲竟然能一手在京城算計當今天子和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