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蝗蟲(1 / 2)

王經兩腿吃力地趟著水,眼睛卻一直盯著對岸的那八個龐然大物。那是多精巧的一部機器啊!轉盤,滑輪,繩索,拋臂,各個部件環環相扣,構成一個龐大的木頭怪物,複雜地就像趙家莊織娘們手中的織布機——那可是王經有生以來見到過的最複雜的機構了。但眼前的怪物不僅比織布機大百倍,而且其威力不可比擬,這該是多聰明的能工巧匠才能造得出來啊。王經先前一直以為,除了中原人,胡人都是隻會騎馬射獵的蠻子,他們的智慧隻夠養養牲畜而已,鍋碗瓢盆綢緞布料都得從中原買。但現在王經覺得,胡虜中也一定有極聰明的人,其智慧一定超過中原,否則是絕對造不出這麼大的機械的。先前他聽阿布說過,西邊的大食國是和大唐一樣廣大繁華的國度,他起初還不信,但現在卻不得不疑惑了。王經想,若是真有這樣一個國家,他們是不是也會有和中原一樣的詩書典籍,禮樂教化呢?

戰鬥中沒有多少時間留給王經遐想,李承嗣突然高喊:“小心!”大食人的箭就如蝗蟲一般朝他們飛來。大家趕忙把盾牌舉到頭頂。李校尉把長矛一豎,大叫一聲:“靠過來!”大家就一起圍聚到李校尉身邊,盾牌靠著盾牌,肩膀並著肩膀,組成一麵盾牆抵擋敵人的飛箭。箭劈裏啪啦地釘在盾牌的表麵,把唐軍的盾陣打得如同刺蝟一樣,卻很少能傷到人。

接近河岸了,各隊都吹響了牛角號,李校尉下令道:“衝!”士兵們就紛紛甩開盾牌,飛奔著向前跑去。唐軍還是老戰法,長矛隊頂在前麵擋馬,陌刀隊從中間兩翼插縫而過,任意砍殺。大食人也不甘示弱,按照預先商議好多方向,實施猛烈的反衝擊。兩支人馬頃刻間就絞在了一起。

這真是一場昏天暗地的戰鬥,王經從軍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四麵八方都是蜂擁而至的大食步騎,他隻要端著到刀用力掄那麼一圈,人血、馬血,還有一些莫名的粘液,就像夏日暴雨一樣朝臉上噴過來,弄得人滿身都是腥氣。但縱使這樣,大食人還是沒完沒了地衝過來,壓得人感到透不過氣來。剛上岸時王經是踩著沙礫地過來的,廝殺了一陣,腳底就碰不到地麵了,大家都踩在人和馬的屍體上搏鬥,稍不留神,自己就會變成一具新的屍體。

王經拚命呐喊,用喊聲喚醒心底的勇氣。時間長了就把嗓子喊啞了,喊破了,聲音變得像野獸的嘶嚎一樣,再也聽不出是人聲了。意識也漸漸模糊,格擋、砍殺、轉身、再砍殺,一連貫的的動作完全變成了本能的反應,無需思維的控製。眼睛裏隻有刀鋒,和刀鋒割過的血肉,甚至不看一下被砍到的人的麵目,也不分辨一下自己砍的是敵是友。所有在眼前出現的活物,王經都隻覺得他們是一個靶子,就像在連雲堡訓練時砍倒的無數草垛一樣。

王經朝著一個靶子砍下去,突然一把陌刀擋住了他的刀刃。恍惚間王經看見他刃下一寸的地方是一雙驚恐的眼睛,而那個擋住他刀的,是一對憤怒的眸子。

王經格開那把刀想再砍下去,這時他臉上挨了重重的一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怒喝道:“****的,你殺紅眼啦!”

王經這才稍稍清醒過來,他終於認清楚,罵他的人是李承嗣,而那雙在他刀下惶恐不安的眼睛,竟是元輔仁。

元輔仁用顫抖的聲音說:“秀才,你業障啦?差點砍死我!太可怕了,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定然是被惡鬼附體了,等回去請個神婆給你好好魃一魃,太嚇人了。”

李承嗣對王經說:“李校尉有令,不得戀戰,重在砸爛那些拋石機。”

正巧在此時,經過一番痛殺,大食人正在收縮調整陣型,恰在鎮胡營麵前閃出了一條路,直通向一架大拋石機。鎮胡營的人趕緊穿插而過,讓第二陣列的兵接替他們繼續廝殺。抽身出來時,王經回頭看看,營中隻剩一半人了,都是他從軍時和他一批上進營的老兵。後來新編進了不少的矛手,隻剩下碩果僅存的幾個,跟著他們一起衝了出來。

老棗站在拋石機上,操縱拋石機的大食人都躺在他的腳下。但拋石機實在太大了,光絞動繩索的轉輪就有一人多高,怎麼才能把它搗毀呢?眾人都很困惑。老棗說:“砍他的拋竿。”於是大家紛紛舉起陌刀朝那根粗木頭杠子上一通猛砍。不料刀子隻在木頭表麵留下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印子,根本紮不進去。照這個速度,至少要一個時辰才能把木頭弄斷,他們根本沒有這麼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