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春天何其遙遠。晌午剛過,天上綿軟無力的太陽立刻又被烏雲遮了個嚴嚴實實,西風比昨日更勁,刮在耳上有如刀割,讓人簡直覺得寒冬臘月瞬間就到來了。不久雨點夾雜著冰珠滿街橫飛,打在家家戶戶的瓦楞上,劈啪作響。長安兩市的商鋪都早早打了佯,街上的行人縮著脖子小步快跑,很快全回了家。幾十丈寬的朱雀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王經在孤魂野鬼一般地晃蕩。
王經無處可去,隻好又回到西市闕樓屋簷下暫避風雪。中午一頓泔腳帶來的可憐巴巴的一點熱氣,轉眼間被寒風吹散殆盡,王經整個人從外涼到裏,感覺連脊梁骨都要凍住了。他隻能繞著闕樓一圈又一圈快步行走,以勉強維持自己的身體不被凍僵。但一個腹中空空的人又能堅持多久呢?兩個時辰之後,王經走得人困馬乏,他兩腿一軟,跌坐在牆根之下不能動彈。
困意隨即襲來,王經知道這時候睡著是很危險的,但怎奈眼皮沉似千鈞,一旦闔上,自己就再也沒有力氣把它掙開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王經聽見粼粼的水聲,睜眼一看,自己竟在怛羅斯河邊。河中間,密密麻麻的唐軍正在涉河前行。王經趕緊追上去,在營陣之間穿行,找不到一個熟悉的麵孔,正彷徨間,轉頭竟看見了老棗,還有李校尉!這兩人居然在隊伍前麵並排前行,這一定預示著有很慘烈的戰鬥要發生。王經趕上兩步問:“這是作甚去?”
老棗回頭道:“打仗。”
王經說:“和誰打?”
李校尉罵道:“他娘的,讀過書的就是羅嗦,跟上便是!”
王經隻好提著刀跟在兩人的後麵。怛羅斯河看似不寬,卻總也走不到彼岸。起先水還很淺,隻冰冰涼地觸及腳麵,走到河中時水竟要沒至肩頭。冰涼的河水刺入骨髓,讓王經牙齒不住地打戰。河水也越發洶湧,往往一個大浪打來,把整個人就蓋沒在水裏。王經急得大喊:“不行了,快要淹死了,我們回去吧!”
老棗一把抓住王經的衣襟,道:“說什麼喪氣話!我們鎮胡營從來沒有上了陣的回頭兵。”說罷,扯著王經一路向前。王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往前走的,隻感到河水沒過了頭頂,連腦袋都涼了,憋著氣,胸悶得厲害。他在水裏不斷掙紮著,但是毫無用處。隻覺得過了很久,自己被老棗用力一甩,一個趔趄跌倒在河岸上。身後老棗大聲喊:“好生殺敵!”隨後便再無聲息。王經回頭,至看見波濤滾滾的河水,老棗、李校尉和其他唐軍都被衝走了。
前麵是敵人,漫山遍野到處都是,一股腦兒縱馬呼嘯著衝過來,大地都在震動。李承嗣元輔仁,習武等人也不知什麼時候趕到了王經的身邊,雖然人不多,但王經心裏很開心,他感覺自己已經好久不和這些人在一起了。但王經依舊覺得自己是在一個人奮戰,敵人出奇的多,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王經拚命揮刀砍殺,砍得他刀前之人人馬俱碎,但敵軍依舊源源不斷地湧過來,砍倒一個過來兩個,越聚越多,以至於王經後來感覺自己的刀似乎不是砍在血肉上,而是砍在泥上,隻要他大刀一揮,就是一片血肉飛濺。
王經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般神勇,被他砍倒的敵軍不下萬人,但他毫發未傷。後來,他隻覺得累,手軟了,麻木了,腿也軟了,麻木了。隻剩下刀鋒在下意識地揮舞,直到最後人也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