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歌聲
本土文本
作者:張力航
前幾天,常州工學院莫彭齡教授在邯鄲工作一年後回到常州,約了幾位文友一起茶敘。席間,他贈我一套《鄧麗君歌曲全集》CD,他說,鄧麗君祖籍是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鄧台村,為了懷念一代歌後,邯鄲市曾於2011年1月18日舉辦“夢圓故鄉·鄧麗君經典金曲大型演唱會”,並出紀念版《鄧麗君歌曲全集》CD,邯鄲人把它作為文化禮物,饋贈親朋好友。他說我也許會喜歡鄧麗君的歌曲,所以一定要送我一套。拿著這套設計典雅、包裝精美的全集,我倏然觸景生情,有感而發。我告訴他:“我也許是常州最早聽過鄧麗君歌曲的人,而且還有一些與之有關的花絮。”大家頓時覺得好奇,要我說來聽聽。於是,我就回憶了一些往事,在與大家簡敘分享之後,常州大學教授朱淨之建議我一定要寫出來,他還說:“你不寫的話,我就要提筆了。”兩位教授之舉,引我試敘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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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是36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在常州光明塑料廠工作。1978年的中國,改革開放剛剛吹起號角,國家的一些對外政策有所調整和鬆動,僑眷、僑屬人員與祖國大陸開始加強交往與交流。當時光明塑料廠有一位僑屬叫蔡體鏞,移居到香港,當年冬天蔡先生回常探親,一天下午他來到廠裏,手裏提了一件“特大收音機”。他到了廠長辦公室,我和幾位同事甚覺好奇,就到廠長辦公室去看個究竟,蔡先生給我們介紹,這不是特大收音機,是日本鬆下公司生產的四喇叭雙卡收錄機。那個年代,在中國大陸,還隻有半導體收音機,有誰見過那樣的玩意兒?當時覺得做得如此“高大上”,如此精致、複雜,甚為驚奇。蔡先生拿出幾盒磁帶放到收錄機裏給我們演示播放,一時間,那麼悠揚委婉,那麼柔和甜美,那麼清麗圓潤,那麼詞語襲人的歌曲,把我們在場每個人都聽得驚呆了。蔡先生告訴我們:“這是鄧麗君的歌曲,鄧麗君是台灣歌星”。從那時起,我們大家才知道,中國有個鄧麗君。不一會兒,大約是因為聽到歌聲,廠黨支部書記陳巧雲來了,一看情況,她告訴我們:“現在上班時候,你們怎麼在這裏聽歌?這歌好像還是靡靡之音吧?”陳書記是常州市輕工行業係統有名的“學毛選積極分子”,是比較講究“政治掛帥”的幹部,大家一聽陳書記的話,馬上就離開了,各歸各地去幹活,但耳際邊,一直回味剛才聽到的幾曲鄧麗君的歌聲。當天下班時,廠長茅建華通知我,吃過飯後到他家去,他也不講叫我去有什麼事。於是,晚上我匆匆吃完飯,立即就騎自行車到茅廠長家。他家當時住在紅梅公園旁邊的天寧新村公房裏,房子麵積不到40平方米,其中一個吃飯客廳大概12平方米左右,放一張八仙桌,4張長凳,一張長案茶幾,空間幾乎就擺滿了。我一到茅廠長家,客廳裏己經都擠滿了人,我一看來的人,都是廠裏的科長和車間主任。茅廠長把我們大家請到他家裏,沒有別的事,就是來聽鄧麗君歌曲的,他把蔡先生的收錄機和磁帶都借回來了。當時天氣,己值入九冬季,在那個年代,家裏還沒有任何取暖設備。茅廠長家小小客廳裏,人多了,濟濟一堂,倒也不覺得冷。大家在長凳上坐滿了還不夠,把他家兩個孩子的幾張小板凳也拿出來坐了。那天晚上,茅廠長用燒水的鋁鍋,在封好煤的爐子上,溫上一大鍋黃酒。每人一個碗,他用鋁飯勺不斷地舀給大家。就這樣,我們大家一邊喝著這溫熱的黃酒,一邊聽著鄧麗君的一首首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小城故事》《我隻在乎你》《何日君再來》《在水一方》《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一鍋黃酒喝掉了,又溫了一鍋;一盒磁帶聽完了,又換上一盒。就這樣,一共聽了4盒磁帶,不知不覺3個多小時過去了,也不知喝了幾鍋黃酒。在靜靜的冬夜裏,在暗暗的燈光下,在小小的鬥室內,那天晚上,我們這一群人都醉了。不是因為黃酒喝醉了,那不過是在冬夜裏驅驅寒意,暖暖身子,大家都被鄧麗君的歌聲陶醉了,迷醉了。在那個時期,我們這一代人剛從文革中走過來。文革期間,我們都是“革命小將”,唱的聽的都是“革命歌曲”。“東風吹,戰鼓擂”這樣的革命歌曲旋律,在我們的潛意識裏就是歌曲本身。而當晚聽的鄧麗君歌曲,完全是不同的類型,它一下子在我們的潛意識裏刮起了一陣旋風,把我們原有的認知吹散了,攪亂了。大家聽完以後,都不肯馬上回家,情緒高昂,每個人都發了許多感慨。原來不太多言的人,也都激情洋溢,侃侃而談,直至過了子夜時分,夜己深深,大家餘興繚繞,才離開茅廠長家。後來接連幾個晚上,茅廠長家的小飯廳座無虛席,許多科室人員,甚至一些工人,吃了晚飯後都到他家去聽鄧麗君的歌。在1978年冬季的中國土地上,當年的鄧麗君,也許絕對不會想到,在遙遠的江南古城,居然會有我們這樣一批集體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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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廠裏,我和茅廠長關係非常好。當時,我是光明塑料廠唯一的大學生,茅廠長特別器重我,讓我以副代正做技術科副科長。我當年24歲,他32歲,工作上他是廠長,但他把我當兄弟對待。有一天,我開口問他:“收錄機和鄧麗君磁帶能不能借給我回去聽幾天?”他欣然答應了,當天晚上就讓我到他家去拿。他教了我如何操作,臨走時他關照我:“一定要操作好、保管好,因為這台收錄機要3800多元港幣,折合人民幣約1000元,萬一弄壞了,國內沒有人會修,蔡先生那裏可賠不起啊!”我滿口答應他。我們家當時住在雙賢裏,一個院子裏4戶人家,那個時候鄰裏關係很親近和諧,哪家有些什麼新鮮事,4戶人家都會湊趣分享,就連一家包了餛飩,都會去給另外三家分送一碗。當天晚上,我一把收錄機拿回家,院子裏的人就全部湧到我家來了,看著這個新鮮玩意兒,又聽了鄧麗君的歌曲,大家都非常驚訝,都有說不出的一種心情。那天晚上也聽到半夜時分,當然我沒有溫黃酒給大家喝。
第二天一上班,茅廠長告訴我:“臨近年底了,輕工業部塑料工業局要在鄭州召開全國塑料加工行業大會,明天我們一起出差。”我說:“那收錄機和磁帶我今晚來還給你?”他說,不要了,就放在你家,等出差回來再還吧。第二天出差前,我問母親要了鑰匙,就把收錄機和磁帶鎖進了家中的大櫥櫃裏,我反複關照我妹妹張英,叫她無論如何不要問母親討鑰匙去開大櫥櫃,不要把收錄機和磁帶拿出來聽,我把當時茅廠長借給我時所說的一段話也給她說了,她也斬釘截鐵地答應我了,我就放心地去出差了。幾天後出差一回到家,我第一件事情就問母親拿了鑰匙,趕快開了櫥櫃取出收錄機。當我插上電源操作的時候,我傻眼了:按鈕卡死了,磁帶盒的窗也彈不開了,當時又不敢瞎弄,搞了半天就是不行,我一下子嚇懵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收錄機居然真的搞壞了!當天晚上,我問父母親和妹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母親告訴我:“是你妹妹偷偷摸摸地找到了鑰匙,拿出來以後,她約了廠裏的一些同事來聽的,但不知道她搞壞了啊!”妹妹說:“不是我搞壞的,是廠裏的幾個同事,大家七手八腳都想搶著操作玩玩,結果不知道是誰亂撳給撳壞了,他們誰也不承認。”我聽了妹妹講這些話,幾乎哭著憤憤地說:“我們家剛造的這套樓房,一共才花了2300元,這台收錄機合人民幣要1000多元,我們要賣掉了半套房子才能賠得起啊!這怎麼辦啊,我如何向茅廠長交待啊,茅廠長又如何向香港的蔡先生交待啊!”心中不免一股火衝了上來,忍不住就順手給我妹妹一個巴掌。我們兄妹倆一起長大,雖然有時也會發生一些爭吵,但我從來沒有打過她一個巴掌,今天這件事,我實在是發急、發傻、發毛了!因為茅廠長關照我的話,我關照我妹妹的話,今天居然“一滴水滴在油瓶裏了”。我父母親也是又急、又氣、又罵、又無奈,我妹妹因為受了我一巴掌,一個人走開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