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型城鎮化“新”在哪裏(1 / 3)

新型城鎮化“新”在哪裏

社會

作者:吳琪

位於河南省鄭州郊區的“都市村莊”縣域經濟是重點彭真懷

三聯生活周刊:新型城鎮化被看作推動新一輪改革的著力點,但各界盼望良久的城鎮化細則遲遲沒有出台,這背後的緣由是什麼?

彭真懷:

很多人對新型城鎮化有誤解。最近幾個月,由於對新型城鎮化的理解出現偏差,全國醞釀設市、設區的縣有上百個。僅廣東、貴州、雲南和陝西四個省就有60多個縣提出撤縣設市、設區。新型城鎮化被誤解為消滅縣製。另外,由國家發改委牽頭編製的《全國促進城鎮化健康發展規劃(2011~2020年)》,總體上看還是城市化的老思路,確認了5個國家中心城市、20多個城市群和180多個區域中心城市,這種思路沒有獲得中央的認同。

我反對冒失出台新型城鎮化的細則,如果不經過深入調研,按這個規劃思路必然造成新一輪大破壞。我們應該靜下心來弄清楚一些基礎性的改革議題,比如土地製度,戶籍製度,財稅製度,公共服務製度,鄉鎮機構製度。城鎮是社會的縮影,如果城鎮化迷失了方向,連大家生存的國土空間都出現了大破壞,那改革還有什麼意義?

三聯生活周刊:那麼我們應該怎樣去理解“新型”兩字的含義呢?

彭真懷:

我們需要認識新型城鎮化與舊型城鎮化到底有什麼不同。我們傳統的路走不通了,回過頭來搞新型城鎮化,一定不是重點發展地級以上的城市。

新型城鎮化牽扯的內容非常廣泛,如土地製度、戶籍製度、社會保障製度和基層政權建設,甚至還包括大部製改革(打破十多個部委管不住一頭豬、管不好一杯奶的現實困境)和省管縣改革(條件成熟時應當考慮撤銷合並地級市)。其中任何一項改革,單項推進很難突出重圍,全麵鋪開也存在失控風險。我認為針對這種情況,是不是可以考慮在全國範圍內進行一次新型城鎮化大調研?通過調查研究凝聚共識,有利於提高各級領導的認識能力、判斷能力和工作能力,保證新型城鎮化在大方向上不發生偏差,在大原則上不引起爭議。

三聯生活周刊:你認為新型城鎮化的重點不再是發展上規模的城市了?

彭真懷:

我認為新型城鎮化的“城”指的是縣城(城關鎮),“鎮”指的是小城鎮(建製鄉鎮)。這一點弄不清楚,根本方向就錯了。我仔細分析過,縣城和小城鎮所依托的縣域,占全國總麵積的94%以上,占全國總人口的70%以上。中國自古就是郡縣治天下,“郡縣治則天下安”,縣域是治國理政的基石和底座,我們要發展縣域經濟。

這個數據反映的基本國情,實際上指明了新型城鎮化的主攻方向,就是要給縣城和小城鎮30年的培育期,因地製宜,發展具有稟賦優勢的新興產業和特色經濟,從國家戰略角度實現產業、人口和就業結構的調整與變遷。

三聯生活周刊:你提到的縣域經濟,是與哪些概念相對應的?

彭真懷:

與之對應的是直轄市、省會城市、地級市。過去這些年我們將發展的重點放在了4個直轄市、15個副省級城市(包括5個沿海城市和10個省會城市)、17個省會城市,還有268個地級市。我們的發展重點是主城區、中心城區,先城市後農村,先工業後農業,現在這條路再往下走,沒有多少空間了。

北京市這幾年建設了33個重點鎮,順利解決了40多萬農民就地就業難題。這實際上提供了一種觀察問題的角度,縣城和小城鎮是國家政權的神經末梢,存在各種基層微觀事件。抓住這個關鍵點,近期可以拉動經濟增長,遠期抓住了全麵建成小康社會、建成現代化國家的大方向。

三聯生活周刊:縣域經濟發展得不好,是哪些原因造成的呢?

彭真懷:

目前縣域經濟發展得不好,與行政設置有很大的關係。1983年,中央提出地市州黨政機關機構改革,要求試行地、市合並,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很多城市采用行政手段,集中優質資源盲目進行外延式擴張,在老城區之外人為地搞一個新城區,拉大了原有的城鄉差距不說,而且在城市內部又造成了新的二元結構。

而由此產生出的我國200多個地級市,實際上沒有多少存在的價值,它們靠會議傳達會議,靠文件貫徹文件。我認為這些地級市應該撤銷,恢複我國曆來的省管縣的設置。現在“市管縣”決定了縣域經濟難以發展:第一,領導人待在市裏邊,各種資源集中在市裏,很多地方的城市看起來很繁華,可是鄉下非常凋敝,幹部沒有動力和心思發展縣域經濟。第二,由於中央以前提拔幹部的錯誤導向,每個市長都在賣地追求GDP,誰來發展農業呢?農業稅已經免了,發展農業與幹部政績不掛鉤,誰搞農業誰成了笨蛋。很多地方搞工業也是象征性的,圈一個大塊地招商引資。工業的稅收65%是被中央抽走的,所謂“中央財政滿滿當當,地方財政哭爹喊娘”,發展工業沒有賣地賺錢嘛。

“省管縣”的必要性

三聯生活周刊:這些年要求“省管縣”的呼聲不小,為什麼你認為“省管縣”就能管好?

彭真懷:

因為我國的縣域是千百年來曆史形成的,一個縣域之內,經濟發展特點相對一致,縣官對本地鄉土民情非常了解,傳統社會的血緣和道德紐帶作為法律之外的補充,維持著縣域的有效運轉。憑空設立地級市之後,首先多出了一套行政架構,地級市四套班子、公檢法等。從空間上來說,市裏頭會找一大塊耕地建立新城區,把管轄範圍內各個縣的財力收刮到市一級,把各個區縣內上規模的產業,也集中到市裏新建的開發區,這些打亂了原本平衡的基層行政架構,縣域的發展沒有資金,政策上得不到重視。

早在1997年,國務院就做出暫停審批縣改市的決定,當時很多地方盲目追求縣改市,衝擊了以縣製為主要特色的傳統行政管理係統,造成很多縣級市出現“虛假城市化”弊病。基層行政單位應該“小而適中”,不該“大而空”。

美國的城市結構中,87%是小城鎮,德國93%的比例是小城鎮。而全世界人口超過500萬的大城市,97%在中國。中國的城市變為了“一頭(大城市)喘不過氣,一頭(小城鎮)嗷嗷待哺”。靠幾個大城市不能帶動全中國,就好像一個人的身體,你把所有的營養隻集中在幾個髒器,這個人沒法健康地生活。我們要發展50萬人口以下的小城鎮。

三聯生活周刊:可是地級市的成立也有30年了,如果要撤銷,是不是阻力也相當大?

彭真懷:

撤銷地級市是個大趨勢,我們不應該回避。未來的城市就是縣管的城市。我的研究認為,我國可以多設直轄市,將武漢、長沙這樣的城市變為直轄市,現有的省要重新劃分,比如江蘇連雲港、徐州、宿遷、淮安可以設為蘇北省,淮海經濟區可以設為淮海省。把縣裏的權力還給縣裏。當然,現在全國地級市有300多萬名幹部,這些人的上調下派也將是我們要麵臨的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