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理發記
個人問題
作者:園子
媽媽今年63歲,5月從工作崗位正式退居家中。據說此年齡段女性正處於雄性激素大量分泌時期,也就是男性特征凸顯,表現為事業心旺盛。如果此時屈才家中恐生事端。
果不其然,以前不善家務的媽媽在家全麵開工:買了麵包機、烤箱、酸奶機、自動炒菜鍋、電動縫紉機。然而在這些現代化工具的幫助下,以往費時費力的活計被輕鬆搞定,熱情之火被迅速熄滅。媽媽又閑得扯起頭發。
直到某日,媽媽突然靈光一現:“以後你們不要再去外麵理發了,又貴又不衛生,我來剪!”我和爸爸吃驚之餘急忙拒絕,而媽媽卻不死心:“以前我插隊那會兒,周圍人的頭發都是我剪的。他爸,是不是?”看著我疑惑地瞪大眼睛,爸爸扯過報紙擋著向我低聲苦笑:“算上我總共就那麼兩三個對你媽心懷不軌的。她把我剪成那個樣子,別的姑娘也根本不看我了,隻好死追你媽。”原來如此,我說嘛,以媽媽一貫笨手笨腳的把式,怎麼會有人要求她做這種需要一定技術水平的手藝活。看來最終是爸爸抱得美人歸,另外幾個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你們不讓我剪,我上街給別人剪。”“別逗了,你不怕挨揍啊。”
媽媽的熱情再度被點燃,天天膩在小區的美發廳裏學藝。當然不好意思總是打擾別人工作,於是自製的麵包和酸奶便成了敲門磚。我和爸爸的早點總算可以換換花樣了。那段時間,媽媽常死盯著別人的頭發看,一次坐公交車,因看一姑娘發型別致,媽媽盯的時間格外長。那姑娘緊捂住皮包緊張地看著媽媽,媽媽驚覺後忙安慰她:“沒事姑娘,我就是看你這發型好看。”
一周後,媽媽宣布出師,並到美發城置了全部行頭。當媽媽把這些花樣繁多的工具在我們麵前一字排開,仿佛是麵對一排刑具的中共地下黨,我和爸爸態度堅決:休想在我們頭上動刀。誰料媽媽無所謂地掃視著我們:“不剪拉倒,我到外麵服務百姓。”說著拉過行李箱,還把家裏有年頭的折疊凳塞了進去。爸爸深知愛妻敢想敢為,急忙投降。
“什麼世道,釣上的魚還要繼續喂餌。”爸爸氣哼哼無奈地坐在板凳上,媽媽利落地抖開圍布開始上刑。我被安排在旁觀摩,感覺上是被儆的猴子。眼睜睜地看著爸爸的頭發一簇簇掉在地上,時間仿佛過得慢了很多。昏昏欲睡時忽然發現爸爸後腦勺呈現凹凸不平狀,驚得大叫,爸爸趕緊找來鏡子,倒吸著冷氣看著媽媽,沉痛地發問:“你怎麼沒戴花鏡?”誰料媽媽一怔,隨即卻沒心沒肺地開心大笑道:“我說怎麼這麼模糊!”爸爸擲鏡喟然長歎:“是我長得模糊!”
為了把盆地找補成平原,爸爸在理發店被理成寸頭。懾於爸爸的餘怒,媽媽對於我們父女擅自將早點堂而皇之地換成豆漿、油條敢怒不敢言。
第二個犧牲者是自投羅網的女婿。老公脂溢性脫發,30歲不到便開始掉發。一天老公從理發店回家,不無悲戚地對我說:“今天理發師問我上麵的頭發怎麼剪,之前問的還是前麵的頭發呢。”從那之後,自尊心受傷的老公一直由我婆婆在家理發。悲劇發生是因為婆婆回了老家。其時老公為博士畢業論文焦頭爛額,待到答辯前夕才驚覺形象愧對評委,於是求到了丈母娘。老公生來頭有異骨,平直的後腦勺在接近頸部發際處忽然隆起一道丘陵,隻有從小替他理發的婆婆善於處理。所謂病急亂投醫,苦果自嚐。老公腦後的異骨因丈母娘處理不當顯得分外突出,觸目驚心。好在老公本就不太在乎形象,又一向對丈母娘恭順,事後反而安慰了半天愧疚不已的丈母娘。第二天老公以優的成績順利過關,不知這發型為他贏了多少同情分。
我也終究難逃魔掌。那時臨盆在即。因想著月子裏一頭長發實難打理,便要一剪了之。媽媽聞訊帶著十分的雀躍正色警告我去理發店的種種弊端,唬得我著實不敢造次,老實做了刀下鬼。為著補救的餘地,我要求媽媽不要剪太短。“明白,就山口百惠那樣行吧?”……山口百惠如果讓我媽做理發師,估計就得來中國發展了,因為日本沒有女烈士的角色。看著鏡子裏的“劉胡蘭”我才發覺自己也有滿臉正氣的一麵。
時至今日,媽媽的理發技術在家人拋頭顱的基礎上得到了長足進步,基本達到了街頭理發師的水平,周圍親戚朋友紛至遝來,媽媽應接不暇。唉,總算可以消停一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