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落雨敲打在青瓦屋簷上，清清泠泠，淅淅瀝瀝，在窗前織染出一方天青色的煙雨畫境。微風輕輕的，柔柔的，夾雜著初春一縷杏花幽淡的微香。
似是被落雨聲驚擾了夢境，窗下竹榻上沉睡的少女纖細的手指微微一蜷。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顫，睜開了雙眼。
“阿深，你醒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喚道。
少女轉過頭，眨了眨眼：“東方？”
東方一熟悉的淺笑就在眼前，溫暖、安然，一如初春細雨中淡淡的陽光，有著莫名令人安心的力量。眉眼間似有歉疚。
“對不起……”
雲深轉過頭去，望著窗間蒙蒙的雨簾，眸中閃過一抹傷痛。原來已是春天了。
“你無須道歉……你很好。”
東方一低眉不語。
許久，輕輕一歎。
……
午後。
窗外依舊雨聲淅淅瀝瀝。雲深裹著毯子窩在軟榻上，淺啜著手裏握著的一杯滾燙的濃茶，望著窗外朦朧的雨思緒萬千。
“東方。”過了一會兒，雲深忽地喚了一聲。
“嗯？”東方一低頭在桌子前專注地修剪著一盆白蘭的枝葉。
雲深安靜地望著一顆雨珠打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春海棠嬌豔的花瓣上，雨滴的重量使清瘦的花枝微微一彎。
須臾，低低的聲音響起：“容玦取下燕國了？”
東方一修剪花枝的手一頓，半晌不語。
許久，聲音微冷：“不錯。在你跳下城牆的當夜，容玦的大軍就踏進了燕國都城。其實在你走上城樓之時……你父王的降書就已經遞到了楚軍大帳中。”
“嗬……容玦……”雲深眼簾微垂，涼薄自嘲一笑。“我從未想到，我全心全意愛慕的男人，竟會是那個雲端的高陽……這些年，他是一早便知我身份，故意周旋於我罷？”
長長的睫毛顫動，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溢出。一滴淚珠落在手背上。她伸手捂住臉，低低地嗚咽，清瘦單薄的肩背不住顫抖，淚水從指縫間滲出來。
“他怎能如此無情？東方……你說，他怎能如此無情！”
東方一不由得微微心疼，走到軟榻邊俯下身子，輕輕攬住雲深的肩膀。良久，低低地道：“可是，阿深，你知道。你還活著。你還有我。你可以報仇。隻要你想，我可以替你殺了他。”
雲深仍是低垂著眼眸，輕輕搖了搖頭，唇角邊勾起一抹慘然：“東方，你不明白！於我而言，那已是上輩子的事了。燕國的王姬早就死了，死在了四月之前那個國破家亡的雪夜裏。所有的血海深恨已經隨她而葬了。”
“如今我隻是雲深，那個願意與歲月相忘於江湖的雲深而已。從前，我為王姬這個金枝玉葉的身份所累，羈絆一生。這一次，我隻想活得像風一樣自由瀟灑，無牽無掛。”
“隻是東方，你可不可以用一種術，讓我忘卻過去的一切傷悲，忘卻他……別無所求，隻想將他徹底地忘記，了無牽掛。”
連下了一個春天的纏綿細雨終於停了。
她端起麵前清澄空澈的忘情之水一飲而盡，更無猶疑。
朦朧氤氳的煙霧中，東方一的聲音似是從遠方飄來，縹緲而難以捉摸。
“我可以用術，將你一切有關容玦的記憶全部取離，封印至這一塊玉佩之中。”
話音落，又緩緩問道：“阿深……你不後悔？”
雲深笑了，帶著深深的悲苦與澀然。
“永不後悔。”
銀白的一縷魂魄飄出，如煙似霧，緩緩消失於桌案上的一塊鴛鴦玉佩中。
從此再沒什麼大燕王姬了。所有的恩怨前塵，王霸雄圖，血海深恨，都在這暮春的煙雨中，消散幹淨。
情亦如斯，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