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從互聯網上,從電波裏得到美國紐約世貿中心遭襲坍塌的消息,人們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這種反應反映了人們對“不可能性”的潛在認識,即,人們心底裏有一種觀念,認為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這種認識實際上就是一種信念。信念幫助人們建立對世界的整體把握和對個體生命的自我認同。比如,正是因為有了對海枯石爛、天塌地陷“不可能性”的信念,才有了對愛情忠貞不渝的種種傳奇。
而當信念一旦打破,人們又會跌入懷疑主義的深淵。麵對“9·11”襲擊事件的嚴酷現實,人們的第二反應就是:這個世界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誠然,對必然性的信念同樣是支撐人類生存發展的重要精神支柱——正是對太陽每天都會從東方升起、今天之後還有明天、時間一去不複回等堅信不疑的信念,維持著我們這個世界的基本秩序。但是,如果認為這個世界上真的什麼都會發生,人們的思維又會喪失延續性,生命個體的行為也會缺乏準繩。
雖然人類曆史上發生過許許多多的突發事件,危機管理理論也主張“任何可能發生的錯誤都將發生”,但是,“不可能性”仍然廣泛存在於我們所賴以生存的宇宙。《整體的哲學》一書作者寫道:“製造永動機的失敗,使人們意識到熱力學定律。然而使我驚奇不已的是:追求長生不老的失敗,居然沒有使人想到一條與此有關的係統論定律。”他的話也可以這樣理解:按照熱力學定律,製造“永動機”是不可能的;而按照係統論定律,人的長生不老也是無稽之談。在這個號稱“充滿無限可能”和“人定勝天”的世界,認識到我們人類行為的種種局限至關重要。事實上,我們置身其中的宇宙也並不是在時間上沒有起點,在空間上沒有邊界的怪物。
宇宙的有限性和有限宇宙所賦予我們的能力的有限性亦即諸多不可能性,並不完全是令人沮喪的一件壞事。英國天文學家約翰·巴羅(John Barrow)在Impossibility: The Limits of Science and the Science of Limits(中譯本譯為《不論——科學的極限與極限的科學》,其實應該譯作《不可能性——科學的極限與極限的科學》)一書中,討論到“宇宙速度的極限”時說:“自然界中的信息傳遞速度有一個限製,這個事實導致各種各樣的不同尋常的結果。”雖然這種限製使我們人類不得不長期生活於孤立狀態,但是,這也並不是壞事。“如果光速不是有限的,則各種輻射都將在發出以後立即被同時接受到,不管它的源在多遠。這個結果將會非常恐怖。我們將會被從各個地方來的信號所淹沒……”同樣,正是因為個體生命的局限性,使得人類得以在世代更迭中得到進化,也使人類社會變得豐富多彩。
在科學史上,發現“不可能性”與發現“可能性”一樣,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比利時科學家和哲學家,一九七七年度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普裏戈金(Ilya Prigogine,1917—2003)在《從混沌到有序》一書中寫道:“對‘不可能性’的證明具有基本的重要性。這些證明隱含著發現現實的一種出乎意料的內在結構,這種結構注定使知識界的偉業走向失敗。這樣的發現將排除一種操作的可能性,這種操作在以前可能被想象為至少在原則上是可行的。‘任何機器都不可能具有大於一的效率’,‘任何熱機如不接觸兩個熱源,都不可能作出有用功’,這些就是陳述不可能性的例子,它們已經引出了意義深遠的概念的創新。……熱力學、相對論和量子力學,都起源於發現了不可能性,發現了經典物理學的雄心的局限性。因此它們標誌出一種已到達其極限的探索的終止。但是我們現在在一種不同的光線下,可以把這些科學發明看作不是終止而是開始,是一些新機會的開辟。”
在科學上,認識到某種不可能性可以讓人少走彎路,使人們不至於在製造永動機和尋找長壽仙丹之類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和精力;在生產實踐中,認識到某種不可行性,則可以讓人少作無謂的犧牲,使人們的生命和財產得以保全。有文章說,在某一次政協會議上,有人提出應該對重大項目實施“不可行性”研究。這樣可以使我們的重大建設項目更具成功的把握,避免重複投資和盲目建設給國家帶來的慘重損失。這真是一個好主意!
事情就是這樣,有些事永遠不會發生或不該發生,這就為另一些注定將發生或應該發生的事提供了充分表演的舞台。“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生我材必有用。”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就既不會自詡宇宙的精靈而為所欲為,到頭來被無情的自然弄得頭破血流;也不會因常懷杞人之憂而畏首畏尾,在種種不可知麵前活得惶惶不可終日。正如《過把癮》那首撕心裂肺的主題歌所唱的:“天高莫憂愁,真意換真心。”“愛就愛他個轟轟烈烈。”“人生能幾載?死了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