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製度7
世職出身
俗稱“將門虎子”,這在中國古代倒也確實曾經成為一項製度,很多朝代都是明確規定軍官子孫可以世襲軍職。即使沒有明文規定,武將的子弟往往也總是被朝廷任命為武將。
先秦時貴族爵位世襲,內文外武,世卿世祿。雖然秦漢時代已建立起職業官僚製度,但是爵位製度也同時存在,繼承爵位者往往也就會被皇帝委派一定的官職。尤其是有爵位的武將,其子孫襲爵後往往就會獲得武官的職位。比如西漢周勃封為絳侯,他的兒子周亞夫在襲爵後先是被任命為河內郡太守,但當匈奴入侵後,立即就拜為將軍,在細柳駐軍布防。他得到文帝的欣賞,在匈奴退去後,被任命為中尉,警戒長安地區。文帝死前告誡太子,說:“如果發生危急情況,周亞夫是真可以帶兵的將軍。”太子即位後(漢景帝)立即任命周亞夫為車騎將軍。三年後發生諸侯吳王、楚王叛亂,周亞夫被提拔為太尉,全麵指揮平叛,以守待攻,隻用了三個月就平定了叛亂。
曆史上一些名將之子習慣上也總是被任命為軍官。如西漢飛將軍李廣有兩個兒子早死,第三個兒子李敢被任命為校尉,跟隨驃騎將軍霍去病出擊匈奴左賢王,在戰鬥中奪得左賢王旗鼓,又斬首多,賜爵關內侯。被任命為郎中令後,因為怨恨大將軍衛青害死自己的父親,有一次打傷了衛青,衛青沒有立即報複,而衛青的外甥霍去病在一次宮廷圍獵時,射冷箭殺死李敢。漢武帝包庇霍去病,宣布李敢是“鹿觸殺之”。李廣的長子長孫就是李陵,也因“善騎射”,被漢武帝認為大有李廣遺風,特命他帶800名騎兵深入大漠偵察地形,勝利歸來後被任命為騎都尉,指揮5000勇士,在酒泉、張掖一帶布防。以後李陵就以這5000步兵轉戰大漠,被匈奴大軍圍殲。唐朝開國功臣程知節的三個兒子有兩個都被授予軍職,他的小兒子程處弼任左金吾大將軍,程處弼的兒子程伯獻,後來也官至右金吾大將軍。另一位開國功臣段誌玄,唐太宗在他臨死前表示要授他兒子五品官,而段誌玄請求給他弟弟段誌感授官,唐太宗於是授段誌感左衛郎將。他的兒子段瓚,襲爵褒國公,官至左屯衛大將軍。唐玄宗時的名將高仙芝,是高麗人,他父親高舍雞從軍後,屢建戰功,曾任四鎮十將、諸衛將軍。高仙芝“美姿容,善騎射,勇決驍果”,少年時隨父親至安西,以父親的功勞起家就是遊擊將軍,到20歲拜將軍,和他父親同班秩。
少數民族皇朝統治時期,部族軍隊的軍官都是世襲的,而且一般都帶有較多的貴族政治色彩,有爵位者就有職權,繼承爵位往往也就繼承了官職。比如女真族建立的金朝,將原來女真族遊獵作戰的猛安、謀克固定為軍職,有戰功者往往也授世襲猛安、謀克。金世宗統治時期,朝廷已相當漢化,有部門提出各地猛安、謀克依仗世襲身份,常常侵擾平民,建議改為和一般文武官員性質相同的“流官”,每30個月轉官。朝廷討論時,宗憲(宗翰,即兀術之弟)認為:“昔太祖皇帝撫定天下,誓封功臣世襲猛安、謀克,現在若改為遷調,就違背太祖的誓約。不如對猛安、謀克進行考核,有不稱職的,選擇其弟侄中賢者代之。”被金世宗接受。這項製度一直維持到金朝滅亡,蒙古族建立的元朝也將百戶、千戶、萬戶之類的軍職作為世襲職位。
在漢族皇朝中,明確規定軍職世襲的隻有明朝。朱元璋或許是為了與世兵製配套,規定軍官都授予世職,軍官死亡或年滿60歲,由嫡長子承襲職位,如果自己沒有兒子的,允許兄弟繼承。在承襲職位前要經過騎射測試,第一次沒有及格的,隻能算是代理職務,領取一半的俸祿。第二年再試,仍然沒有及格的,就要充軍。但是後來製度廢弛,一有戰事就有大批冒功被授予軍職,而世襲者中冒名頂替的也不計其數,導致軍官數量猛增。到明朝建國後100年左右的時候,軍職增長了四倍,再到50年後的嘉靖年間,又增長好幾倍。當時有個叫霍韜的官員建議,嚴格實施製度,即使有戰功的也要區分大小,“或許世襲,或許終身,或許繼,或不許繼,各具冊籍,昭示明白,以為激勸”。當時一次性的大檢查,淘汰了幾千名軍官,但是不久就恢複了老樣子。不過明代確實也有不少名將是世職出身的,比如以抗倭出名的名將戚繼光就是世職出身,他家世職為登州衛指揮僉事,父親死後,他承襲職位,因為才能卓著,又被提拔為代理都指揮僉事,主持山東防備倭寇的防務。後來改派掛浙江都指揮司官銜,而實際職務為參將,幾經反複,主持台州、金華、嚴州防務。他在實戰中痛感原來的衛所軍隊已失去戰鬥力,因此重新招募4000士兵,在義烏組編新軍,嚴格訓練,屢戰屢勝,號為“戚家軍”。
清朝入關後,吸取明朝教訓,嚴格控製世襲軍職,即使是八旗軍職也隻有在臨陣戰死的情況下才可以由其子孫承襲,如果子孫尚未成年,可以先發放一半的俸祿。而綠營兵軍官戰死,子孫僅得“難蔭”(有一子可入國子監為監生)而已。1784年乾隆皇帝發布詔書稱:“旗員及綠營人員,效命疆場,同一抒忠死事,何忍稍存歧視。”規定以後綠營軍官戰死的,也一律授予子孫世職。和明朝不一樣的是,清朝世職是一個做官的出身,承襲世職隻是掛一個官銜,實職仍然要從基層小軍官做起。
科舉出身
隋朝開始“開科取士”,但隻是選拔文官的途徑之一。唐朝科舉製度開始時“六科”也都是以文取士。到了武則天當政,在長安二年(702),首次舉行“武舉”考試,考試內容為射箭技巧,以及馬術、負重等等。以後武舉考試興廢不常,很少有軍官是以此出身的。在新、舊《唐書》的列傳中,提到武舉出身的隻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正是唐朝中興名將郭子儀。郭子儀出身寒素之家,年輕時“以武舉異等”得以起家為軍官,先是補左衛長史,後來逐步升遷為邊防軍將領。安史之亂爆發後,率軍平叛,成為當時唐皇朝最得力的大將。
宋朝建立後,進一步規範了武科舉的製度,考試內容除了武藝和體力外,還要考“策”(就時政提出建議)或考察對兵法書籍的熟悉程度。王安石變法時,正式在朝廷設置“武學”,每三年舉行一次全國性的考試,錄取名額以百人為限。各地最高級官員可保送一名免試入學,其餘的都必須參加考試:騎、射外考兵法和對策。按照考試成績,優等的直接送樞密院試用為低級武官;其餘的按成績進入武學上舍或外舍學習。武學講授“諸家兵法”以及“曆代用兵成敗、前世忠義之節”,學製三年。畢業考試及格後授予初級武官官職。以後還曾在各州設置武學。
武科舉考試以後單獨進行,1078年《大小使臣試弓馬藝業出官法》規定:第一等,步射1石弓,10發3中;馬上能射7鬥弓,並掌握5種馬上格鬥武藝;《孫吳兵法》10道題答出7道的,“時務邊防策”5題“文理優長”,法律題10道答出7道,就可以出任低級武官。第二等步射8鬥弓,10發2中,馬上能射6鬥弓,有3項馬上武藝,答出一半兵法題目和法律題目,可以見習低級武官。第三等,步射6鬥弓,10發1中,隻有兩項馬上武藝,兵法、法律隻能答3題的,記錄在案。每三年考試1次,任命武官不過30人,後來逐步增額,以至於3人取1,每次都有百人入流,比文科舉得官還容易。1110年規定限額,每次考試隻能取10人,其餘的入武學。南宋進一步改革,1135年開始由皇帝親自“廷試”,合格的都賜予武進士,授予武官銜“保義郎”、“承節郎”等名目。但實授的職務往往並非軍官。1166年武舉進士也比照文科,有第一、二、三名的排名。以後又規定參加廷試的都必須由各地方長官先行選拔,作為“武舉人”保送朝廷。這樣一來,武科舉體係與文科舉體係基本相同。1177年明確武科狀元之稱,狀元願意從軍,授予正將之職,第二、三名副將,第四、五名準備將。
兩宋正式建立武科舉係列,但是在當時重文抑武的風氣下,很多人隻是為謀一當官出身而已,考取後並不願從軍,因此兩宋時期由武科舉出身的名將極少。較為著名一點的有北宋末年的何灌,他在武選登第後即為軍官,在與遼朝邊境地區任巡檢,以善射聞名,號為“何巡檢神箭”,後來在“靖康之變”時受命防守汴京,戰死疆場。另一個是同時期的徐徽言,在1108年應“求材武士”詔,“武舉絕倫及第”。以後即擔任武職,長期在河西地區為軍官。1127年金朝攻破開封,而徐徽言率領本部軍隊堅守晉寧近兩年,最後這座孤城被攻破時,徐徽言將防禦器械全部燒毀,力戰被俘,寧死不屈,被殺害。兩宋時即使是武狀元,也並不一定擔任軍職,比如1235年武狀元朱熠,起家是“閣門舍人,差知沅州”,擔任了地方行政官,後來以擔任監察禦史敢於彈劾權臣而聞名。1260年升為“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算是主管軍事的副宰相級別,但仍然不算武官,不久也遭禦史彈劾而罷官。
武科舉製度後來也被金朝繼承。主要考試內容為騎射,要求挽一石力弓,射150步至210步遠的靶,並且要求策馬飛馳,在150步內接連用槍刺落四塊靶子。此外也有書麵考試,考兵法書。武舉入仕,都授予巡尉之類的軍職。到金朝末年,世襲軍官大多腐朽不堪一戰時,武科舉出身的軍官在軍隊中曾起過很大作用。比如金末將領古裏甲石倫,武舉登第後以勇武異常,提升很快,並建議組編“義軍”,“三十人為一謀克,五謀克為一千戶,四千戶為一萬戶,四萬戶為一副統,兩副統為一都統,外設一總領提控”,以抵禦蒙古軍隊。他長期在西北地區主持防務,最後兵敗自殺。另一個金末武舉出身的將領紇石烈鶴壽,原來是世襲猛安,但卻隻是一名親兵,中武舉後才得以擔任軍官。當南宋與蒙古約定夾擊金朝時,他負責防守金朝南部邊境,在與南宋軍隊的戰鬥中多次獲勝,最後戰死。
元朝科舉製度興廢不常,也沒有武科舉製度。明朝建立後,設置武學、武科舉,在京師以及衛所設置武學,訓導軍官子弟。凡10歲以上可承襲軍職的子弟應入學學習,教材為《武經七書》。地方青年可以通過考試獲得武學學生資格,號為武生,與文科舉生員(俗稱秀才)相同。武科舉製度與文科舉相仿,武生通過鄉試(省級考試)的武舉人,可以到京師參加會試。會試內容曾規定,“先策略,後弓馬”,策不中就不可試弓馬。但以後改為三場考試,第一場試“馬上箭”,射35步遠的靶子;第二場試“步下箭”,80步的靶子;第三場才是筆試。每三年會試,錄取進士定額為100人。
由於明朝武科舉製度比較長久,武科舉出身的軍官相當多,比如明中期抗倭名將之一的俞大猷,就是武科舉出身。他“少好讀書”,學《易》又學劍。考中秀才後因家境窮困,在父親死後,承襲了父親“百戶”世職。不過他並不甘心,1535年考中武進士,被授予“千戶”軍職,守禦金門。他上書對海防提出建議,卻被上級訓斥:“小校安得上書?”被責打一頓後罷官。1542年蒙古俺答入侵山西,詔天下舉武勇士。俞大猷向巡按禦史自薦,得以上京,被送到宣大總督翟鵬處,他和翟鵬論兵,翟鵬幾次被他說得下不了台,於是說:“我不應當把你看作武夫。”可是仍然沒有用他。好在兵部尚書毛伯溫欣賞他,在他回到家鄉後任命他為汀漳守備,這位命運多蹇的武進士才真正成為一名帶兵軍官。以後他長期在東南沿海抗擊倭寇,靠戰功由都指揮僉事、參將,逐步升遷為備倭都指揮、總兵官。但仍然多次被降級、查辦,甚至被判死刑、戴罪軍前效力以贖死罪。與之齊名的另一名抗倭名將劉顯,原來是私塾教師,後來冒籍四川,得為武生。從軍以軍功升為軍官,調到東南沿海抗倭,為參將,也屢立戰功。
明朝武科起先沒有殿試,因此沒有武狀元之稱。比如嘉靖年間有個名叫尹鳳的,武科舉鄉試、會試都是第一名,但不稱狀元。他本身世襲府軍後衛指揮同知,考中武舉第一後,提升為署都指揮僉事,派到福建參加防倭作戰,以功升到福建參將。明末崇禎帝銳意求治,想要提拔武科,正好1631年武會試因為考官不公,引起武舉人聚眾鬧事,崇禎帝派人複查,發現武舉中能夠揮舞百斤大刀的隻有兩個人,而其中居然有一個人沒能中進士。崇禎帝下令將考官全都抓起來治罪,將有關的兵部22名官員貶官,另外派人重新主持考試,錄取100名,仿照文科舉形式,也分為三甲。崇禎帝親自調閱前30名考卷,欽定一甲三名,頭甲頭名為狀元。這位明朝第一個狀元名叫來聘,正是能夠揮舞百斤大刀的武舉之一。他當即被授予副總兵之職。這個武狀元果然也能夠為皇帝盡忠,三年後就在攻打孔有德叛軍盤踞的登州時,身先士卒,戰死在城頭。當然絕不是所有的武科舉出身的軍官都會這樣對大明朝忠心耿耿,明末引滿清入關的吳三桂,也是一個武舉出身的軍官。
清朝入關當年就舉行武科舉考試,用以籠絡漢族好勇鬥狠之徒,以後一直與文科舉考試同期,每三年舉行。凡通過基層考試即獲得武生資格(俗稱武秀才),可以參加武鄉試,另外綠營兵丁也可以報名參加鄉試。通過鄉試的武舉人。以及綠營的千總、把總,通曉文義的可以直接參加會試。滿族因有世職,開始時不得參加武科舉考試,雍正年間開始允許滿族人參加,以後時停時行,沒有定製。會試及格後進入無淘汰的殿試,排出三甲名次,一甲三人,和文科舉一樣有狀元、榜眼、探花之名。武鄉、會試都分內、外三場。首場馬射(35步遠靶子,10發3中),二場步射(80步靶子,10發2中)、技勇(拉硬弓、舞大刀、掇重石),三場是內場,考策、論(首題用《論語》、《孟子》,次題用《孫子》、《吳子》、《司馬法》)。清初明確,一甲進士授副將、參將、遊擊、都司,二、三甲進士授守備、署守備。以後武狀元授一等侍衛,榜眼、探花授二等侍衛,二、三甲進士授三等及藍翎侍衛,獲得這些官銜後,再到兵部選實職官。
清朝每次鄉試錄取武舉人名額,全國總計將近1000名,武會試名額300—100人不等,因此通過這一途徑成為軍官的人不少。據張仲禮《中國紳士》一書的統計,18世紀末清朝軍隊中有將近13%的軍官是武科舉出身。如鴉片戰爭中著名的“定海三總兵”之中,葛雲飛是1823年的武進士,王錫朋是武舉人出身。
和文狀元很少成為宰相或著名權臣的情況相仿,武狀元成為全軍統帥或一代名將的情況也很少見。清代武狀元中經曆比較具有戲劇性的是馬全。他是山西陽曲人,原來的名字是馬瓊,乾隆十七年(1752)考中一甲三名武進士(探花),以二等侍衛出為福建撫標右營遊擊。可這位武探花當官不久就因為和同僚爭吵而被奪職,他就改名馬全,寄籍在北京的大興縣。1760年再次參加武會試,居然又一次名列前茅。乾隆皇帝親自主持殿試,見了馬全很眼熟,說:“你不就是馬瓊嗎?”馬全趕緊叩頭請罪,想不到乾隆皇帝愛才,居然欽點馬全為武狀元,授頭等侍衛。兩年後乾隆下江南,命令他代理江西南昌鎮總兵,負責護駕警衛。馬全這次盡心盡力,很討乾隆皇帝喜歡,南巡結束就提升他為江蘇蘇鬆鎮總兵,以後提升為江南提督,成為綠營最高級軍官。1773年,乾隆皇帝發動征討金川戰役,又想起馬全,特意將他調來為領隊大臣,不料在木果木大營遭到夜襲時,馬全殿後掩護,於夜戰中戰死。乾隆皇帝知道後很是惋惜,說:“提督馬全乃國家出力有用之人,今力戰死事,實堪軫惜!”
廟算
戰爭的最高指揮權毫無疑議一直是屬於國君的。傳說中國第一位世襲國君——開創夏朝的啟,在剛當上國君後,就發兵征討表示不服的有扈氏部落,在一個叫甘的地方舉行會戰時,啟發布“甘誓”,宣稱自己是代表上天實行討伐。從此以後,曆代國君、皇帝都沿襲夏啟的口吻,把自己宣布為是惟一的手握戰爭權力的上天代表。
大約從商朝開始,戰爭的策劃都習慣在國君祭祀祖先的祖廟大殿中進行,稱之為“廟算”。《孫子兵法》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也就是說在進行戰爭前出土的戰國“杜虎符”先要在祖廟進行戰爭的推演,推演的結果是獲勝的,實際獲勝的可能性大,相反推演結果是失敗的,實際獲勝的可能性就小。廟算當然應該是國君主持的,但國君一個人是無法推演戰爭過程的,所以總得找些人來幫忙。這種參與戰爭策劃和指揮的大臣,在春秋時是各國執政的卿大夫,到戰國時就逐漸變成一些受到國君信任的職業官僚,包括了最高文官的相國和統稱為“尉”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