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淩淡漠地看著眼前這些似不將今天宮宴鬧得天翻地覆就誓不罷休的眾人,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剛想嗬一聲住口,可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力氣,恰巧盧晏適時端來一杯滾燙的藥茶,還沒送進嘴巴,他卻驀地感到胸口一陣鑽心的疼痛。
下麵數不清的眼睛正盯在自己的身上,穆淩死死咬住嘴唇,指尖從茶杯的邊緣滑落,發出一聲極輕的悶哼,隻有盧晏聽得清楚。
他頓時大駭,想要不顧一切奔下去將夜瑤找上來,卻又被穆淩悄悄握住了手腕。
“無事。”穆淩的唇角發青,“被他們吵得有些煩。”
“皇上……”盧晏已經急得火燒眉毛。
穆淩又擺了擺手,意思十分明確,盧晏隻得焦躁地再次退了回去。隻見穆淩再抬起頭時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冰冷,他先是神態自若地抿了口藥茶,隨後一字一句地對著下麵道:“潘太尉,那些家書,你又作何解釋呢?”
潘雲纓麵如死灰,額頭抵著紅毯,在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該如何應付。
夏炳之心知絕不能給這老家夥翻身的機會,更知他此刻所想,立即咄咄相逼:“太尉!事已至此,你大可不必再為自己開脫!坦白從寬!”
夜瑤嘴角抿出一絲嘲諷的笑。
哪知潘雲纓在短暫的沉默後,忽麵色平靜地抬起頭來,眼中竟帶著一股子死灰般決絕的神色,讓人看著不由暗暗心驚。
“家書因意外皆被燒毀,便是死無對證,縱使臣再冤,無論說什麼,想必皇上也不會相信了。”他語氣也是驚人的平靜,“關於文誌蒙一事,臣更是無從辯解,若說同他交好,事發前又有誰人不同他多多少少有些聯係?無論皇上是否相信,在臣的心中,那文誌蒙生來便是無恥之徒,喪心病狂,叫人發指!連帶著文家上下都可算作人人唾沫的畜生。文誌蒙之妻……臣聽聞,那更是個人盡可夫,不守婦道的卑賤女子,臣怎麼會同這種人交好……”潘雲纓氣喘籲籲地頓了頓,“若皇上不信,老臣也無話可說,盡管給老臣降罪吧!”
夏炳之等人在他的爭辯中已氣得七竅生煙,萬萬沒想到這家夥幹脆對家書一事不做辯解,不由分說先落井下石貶低文誌蒙一番來證明自身清白,然後做出一副有骨氣的樣子,一時倒拿他沒有辦法,正想著再用激烈的言語激一激穆淩的時候,忽聽一陣極其刺耳的響動!
像是什麼碗盤碎落在地的聲音,從不起眼的角落中傳來,眾人一時錯愕,連潘雲纓都忘記繼續辯解,全部向著發出聲響的方向望去。
夜瑤麵色冷若寒冰,雖看不出什麼表情,可周遭散發的寒氣卻分外逼人,任誰都不敢接近。
深青色的袖子上沾染了點點酒菜的髒汙,想必地上那些碗碟便是他甩袖拂去的。
她幽深的雙眸正落在潘雲纓的臉上,看得他膽戰心驚,仿佛隱藏在心底所有肮髒不堪的秘密已被這雙眼照得雪亮,赤裸裸地亮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處可逃。
他雖被月貴妃囑咐過調查夜瑤的身世,卻從未見過她的麵目,一時心中難免混亂,不知是哪裏得罪了這位氣勢不凡的姑娘。
不止是潘雲纓,其他朝臣也是帶著疑惑的目光打量著她,不時交頭接耳,低聲言語。
鹿伯息心中一凜,他心知夜瑤也因文誌蒙受辱而動怒,可怎能如此突兀地在穆淩麵前發作?一時間,他已在腦海中飛快設想到了最糟的結果和解決的辦法,然後飛快撕下一片衣角,又磕破酒杯,就著指尖的血寫下四個字,然後趁旁人不察,丟到了隱在角落處的夜暉身上。
夜暉身子微僵,撈起衣角飛快掃了一眼,心中的慌亂頓時消減了大半。
上麵用鮮血寫了四個字:因憂而怒。
他抬眼朝著穆淩的方向望去,發現他確然臉色慘白,唇角無一絲血色,眼神有些渙散。
於是他輕輕碰了碰一旁同樣心驚的晴錦,沉聲安慰:“見機行事。”
桐華台的高位上,穆淩神色複雜地凝望著夜瑤冰冷的麵孔,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問道:“何事?竟引得你如此動怒?”
那一刹那,夜瑤也收回了落在潘雲纓身上的目光,隨後轉身便走,對穆淩的疑問聞之不理,腳步有些搖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