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歸路(1 / 3)

郭家莊,一座軍營矗立在要道上,鹿角、荊棘、拒馬槍,後邊營壘中又密布弓箭手、撓鉤手、絆馬索、陷馬坑。李守備、萬都司的陣地剛剛收容了一批從漂水敗退下來的殘兵,轟然如雷的馬蹄聲就到了。

遠遠的,漸馳漸近的白衣軍騎兵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隆隆的戰鼓聲如同低壓際的滾雷,從低空輾了過去,裨將牙將千戶百戶們各歸各位,全軍在靜默中等待著白衣軍的到來,他們已經等待良久了。

萬馬奔騰的場麵和隆隆的戰鼓聲交織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頭血氣翻湧。

“火炮,預備,放!”

“弓弩,預備,放!”

“轟轟轟轟!”十門大炮轟然作響,一片鐵砂鉛丸交織成一片鋼鐵雨幕橫掃橫向百米範圍內的一切,衝在最前邊的白衣軍先鋒部隊齊刷刷倒下一片,戰馬或者仆倒在地,龐大的身軀又向前翻滾出幾丈,或者帶著一身鮮血負痛橫向跑出,後邊的快馬衝撞、踐踏在他們身上,把他們踩成肉泥的同時,自己也人仰馬翻,繼續被後續者踐踏著。

白衣軍繞過血肉組成的障礙,馬不停蹄繼續向前猛衝著。轉戰南北、日日廝殺,現在能活下來的勇士,無論意誌還是武力,無疑都是百裏挑一的強悍之士,要不是因為對前途日漸失望,他們的戰力還能提高一個層次。

但是現在,他們又鼓起了勇氣,因為楊虎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為了這個美好的大餅,他們提起了精神,亡命地拚搏著,用生命奪取著時間。一輪箭、兩輪箭。隻射出兩輪箭,五百多名白衣軍戰士倒在血泊之中,然後奔行如龍的快馬就衝到眼前了。

銃射!”象炒豆一般,劈嚦啪啦的響聲中,人落馬,馬驚跑,又是一片死亡。官兵的武勇是不如這些死亡線上幾經錘練,已經脫胎換骨成為真正戰士的悍匪的,但是從兵器的完備到陣勢的齊整,還是他們不能相比的。

“再退!槍陣伺候”,一杆杆長槍抬了起來,又是毛竹長槍,而且加纏了層層蔑片以防輕易折斷,長槍一頭拄地,鋒尖向前,豎如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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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噗噗”令人戰栗的槍尖入肉聲,人喊馬嘶,轟然倒地,後隊的白衣軍反應過來,短柄投槍借著馬勢奮力摜出。官兵隊伍也被撕開一道缺口,已有白衣軍衝入了官兵隊伍中,雪亮的鋼刀揚起來,迎著燦爛的陽光,映出一道道凜冽的鋒寒。

李守備、萬都司持刀督戰,有擅退者皆斬殺不赦,他們接獲的是必殺的嚴令,膽敢畏戰縱敵者,殺其將佐。這是威國公楊淩的命令。沒有人懷疑他執行這一命令的決心,於是他們隻好先對士兵們執行殺無赦的戰場紀律。

戰馬衝鋒撕開了一道豁口,但是白衣軍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懊惱地現,他們又重新陷入當初攻打南京城時的尷尬,他們衝進了敵陣,卻沒辦法利用自己的機動優勢反複執行衝刺、劈砍動作。

後邊是人為墊高、挖低的道路,還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各種車輛,其中居然還有驢車和手推車,明顯是從附近村落裏搜羅來的,這些不能稱之為兵器的兵器,卻起到了阻礙馬隊殺鋒和掩護官兵避讓的效果。

盡管江南少騎兵,可是這些持著長矛、單刀的官兵們利用地勢之利抵消了他們的戰馬優勢,然後用從壯家兵那裏搬來的七人砍頭組作戰方式,長短兵器配合,有人負責攻、有人負責守,有人負責刺人頭、有人負責砍馬腿,令得騎在馬上顧此失彼的白衣軍頭痛不已,性急的悍匪幹脆跳下馬來,和官兵們絞殺成一團。

後續的白衣軍不斷加入戰團,李守備和萬都司漸漸彈壓不住戰場形勢了,這時,負責鎮守東屏鎮的霍百戶,銅山鎮的李千戶,戚橋村的何縣丞,帶領官兵揮舞著旗幟又掩殺過來。

官兵雖不甚多,但是三路合圍,令白衣軍心理壓力立即加重,開始萌生退意,他們雖然一向戰無不克,但是和官兵打硬仗的機會並不多,然而現在官兵卻象是了瘋一樣,變得和他們一樣不怕死,他們又失去了戰馬優勢。

狹路相逢勇者勝,勇氣不是憑空產生的,援軍的到來,令已經產生頹勢的守軍聲威大振,白衣軍卻沮喪起來。每向前一步,距離南京城就更近一步,可是剩下的路每進一步都要用血來鋪染,難道這麼短的距離就如同一道塹?

楊虎心中憤憤不平,不過他也擔心聞訊來援的官兵越來越多,他們的優勢在於快,卻不在攻堅,何必以短攻長?楊虎開始鳴鑼收兵,決定繞道迂回殺向南京。

大軍開始向東轉移,剛剛殺過來的李千戶,霍百戶貪功不舍,在後邊窮追不舍,楊虎大火,返身又戰,失了車營和地麵崎嶇的優勢,又來不及結陣自保,官兵不是騎兵的對手,頓時被殺得落花流水,一轟而散,楊虎也不戀戰,立即撥馬再走。

待他領軍來到茅山鎮,隻見一河攔路,河上一座大橋,前鋒戰馬剛剛衝過去兩百餘匹,轟地一聲巨響,橋下騰起一團火光濃煙,將大橋連著堪堪衝上橋去的幾十名白衣軍炸上了。

對岸蘆葦叢中萬箭齊,隨即殺出無數人馬,瞧那裝扮,大部分卻是民壯丁勇,把那百十騎白衣軍團團圍住,隻以弓弩遠射,片刻功夫戰場上隻剩下孤零零百餘匹戰馬。

隻見衙差巡檢和民壯簇擁著一個文官兒走到橋邊,那文官黑黑壯壯,捧著肚子放聲大笑,高聲喝道:“本官茅山巡檢司水道在此。白衣反賊,爾等大勢已去,還不束手就擒?”

易晨風聞言大火,搶過一張弓來倏地一箭射去。對方有人舉盾相迎,護著水巡檢退下堤去,隨後擁上數百名民壯隔河對射,楊虎氣得青筋直冒,下令不得與這些民壯糾纏,揮軍繼續東進,又衝向李家墳。

大軍衝到半路,恰迎上仙人衛的官兵趕來赴援,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官兵大敗。楊動虎出了心頭一口惡氣,於是指揮大軍攻向道士嶺,道士嶺上也有一支軍伍駐紮。人數不多,大約隻有千把人,據高防守。

楊虎指揮大軍攻嶺,嶺上將一捆捆燃著的蒿草扔下坡來,濃煙滾滾嗆人眼鼻,戰馬也受了影響。若是平時,楊虎大可引軍自去,官兵憑兩條腿追他不得,也隻能徒呼奈何,偏偏現在楊虎誌在南京,絕不能退,於是下狠來,令大軍舍命攻山。

兩下裏戰了大半個時辰,山上官兵漸漸不支向山上退去,為了阻止白衣軍追來。官兵引燃了山火,這嶺不高,生的都是低矮灌木,一燃起火來濃煙衝宵,楊虎沒空追殺殘兵,徑自越嶺而過。

大軍衝到瓦罐窩,楊虎不禁大吃一驚,前方一道深壕,對麵以數百輛廂車結陣,前鋒已與白衣軍交戰,對方弓箭、大弩、碗口銃、殺威炮隔壕肆虐,以壕阻馬、以車營火器拒馬,這樣精良的裝備比郭家莊更勝三分。

楊虎已經轉暈了頭,隻覺這一路行來,越往南京城官兵越多,簡直處處埋伏、處處是兵,不禁悲從中來,難道真如韓柏所,奇襲南京城早在朝廷預料之中?

可是趙瘋子和劉七都按約定正在攻打南京城,如果自己這一路逃走,致使功敗垂成,也不過多活幾日,其他兩路軍若是敗了,僅憑自己的人馬又能往何處去?也不過是遲了幾日葬送在這江東罷了。

正自想著,眼角瞥見淡淡一抹流光,一支大弩射出的無翎長矢破空而至,帶著尖利的呼嘯,一聲,從一名騎在馬上的近身侍衛胸腹間穿過,帶著一團血霧繼續向後飛射,接連射死三人,四下一片驚惶閃避。

楊虎思忖至此,見此情景斷然下令道:“不能再走了,無論如何,一定要闖過去,我就不信,條條大道通南京,朝廷有多少兵馬沿路不斷設防?給我殺過去。易晨風,你率所部打頭陣,李夜隱,率所部繞至左翼,攻破官兵車營”。

瓦罐窩右翼是一座荊棘山嶺,左邊是一片水窪,官兵就是用此地勢,掘壕抵抗的,右翼山上有路,卻不知通向何方,路旁滿是荊棘難以逾越,而且馬匹上山困難,要從左翼繞過數裏長的水窪攻擊官兵側翼,目前已是最快的辦法。

兩員大將立即領命而去。楊虎指揮白衣軍與官兵對射,掩護易晨風攻擊。他卻不知道士嶺上的煙火,根本就是官兵約定的聯絡信號,南京外圍已處處布防,無論他從哪一路進攻,適宜合圍的地方都設有煙火訊號,方便就近聯絡。

道士嶺煙火一起,官兵就知道楊虎的騎兵選在了這條線路進攻,已經開始向瓦罐窩、蛤蟆灣一帶集結,半個時辰後,左邊殺聲震,突然殺出一支隊伍,組成一個方陣,從水窪旁野地裏揮軍殺來,槍戟斜舉如林,又是一個長槍陣,以步克騎的法寶。

楊虎大駭,連忙領兵衝了上去。能在連番廝殺當中生存下來的白衣軍果然英勇善戰,盡管經過了數個晝夜的急行軍和激戰,他們仍然可以勉強抵擋住突然殺出的官兵的進攻。

雙方混戰在一起,六七杆長槍對付一匹戰馬,不計其數的官兵結成一個個七人陣,陣又組成大方陣,以免被戰馬衝亂,刀來槍往,鮮血橫飛,廝殺得極為慘烈。

楊虎大展神威,搶了一杆長竹槍,一杆槍在他手中如蛟龍出水,遮前擋後、前挑後刺,一路殺將下去根本無人能擋。楊虎獨自一人殺進官兵重圍,振臂一掄,掃開幾杆長槍,然後厲聲大吼:“李夜隱那個王八蛋哪裏去了?”

他再蠢也知道情形不妙,李夜隱是當初在青州投*他的三位地方豪紳之一,由於武藝出眾,成為他手下五虎將之一,當初投*上山的三位豪紳。連帶著他們的家丁、護院、親眷,全都在李夜隱軍中,李夜隱被他派去從左翼繞回來攻打車營側翼,偏偏這時左翼擁來無數官兵,李夜隱的兵馬呢?

楊虎回頭看了眼遠處正指揮兵馬不斷向彈藥充足的車營動無望進攻的易晨風,心中悲涼無限:“日久見人心,真正講義氣的好兄弟,還得是霸州山寨一起出來的這些出生入死的手足,別的人有幾個信得過呀?”

他大吼一聲,振槍挑開刺來的十幾杆長槍,可是隨即又有一片鋒利的槍鋒從四麵八方向他遞來,槍尖鋒利,站得又遠。隻是一縮一遞的事,任他武功高強,也不能同時對抗這麼多長槍,楊虎無奈,隻得邊戰邊退。

周圍官兵也看出此人乃是領,尤其他一隻獨眼,象極了官府畫影圖形張布下的那個白衣軍大領楊虎,正德皇帝可是張貼過皇榜的。但凡殺死匪劉六、楊虎者,賞萬金,民封伯爵,官升三級。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兵的本來就是在玩命,可是跟楊虎玩命,它值啊!

要是一對一,他們沒膽量,這四麵八方幾十杆槍在往楊虎身上招呼,就互相壯膽兒了。指不定誰運氣好,在他胸脯上戳個大窟窿,那就達了,這麼一個送上門來的功名利祿,誰舍得他走啊。

易晨風一麵指揮白衣軍拚命攻打前方車壘戰營,一麵注意瞭望大哥這麵動靜,眼見他被官兵團團圍住,易晨風急忙撥馬來救,他使的長兵器是一柄兩尖的鋼叉,被他舞得風車一般,易晨風一直殺到楊虎身邊,與他並肩作戰,且戰且退。

就在這時,右翼瓦罐山頭上也出現了增援的官兵,正在揮舞著刀槍向山下趕,易晨風見勢不妙,急忙大吼道:“虎哥,情形不妙,再往前去,隻怕真地是死路一條,咱們退吧,先退兵整頓,再定去向!”

楊虎慘笑一聲,心道:“攻下南京立足,已是最後的希望,若是不然,還能去往哪裏?”不過易晨風退兵整隊的計劃他倒是同意,現在官兵三麵合圍,白衣軍就得三麵受敵,唯有先突圍出去,就算三路官兵彙成一路,能與他交鋒的也隻有正麵之敵,官兵的人數優勢便不存在。

楊虎長吸一口氣,吼道:上撤!撤回道士嶺,整軍再戰!”

兩人當先便走,遠處一個等著升官財的投機兵,一直在人堆裏打晃,就是不往前衝,手裏拈著把弓在那兒找機會,一見二人撥馬回頭,那官兵大喜,立即開弓放箭,一枝冷箭抽冷子射來。

一聲,沒有射中楊虎,卻正中易晨風的後心,好在那官兵臂力有限,這一箭還不致命。易晨風悶哼一聲,也顧不得拔箭療傷,強忍著疼痛,領著敗兵向後便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