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燧若生逢亂世,不失為一方豪傑,封侯拜相恐也不為難,可惜……”,楊淩立於沙丘上,望著滾滾東逝的江水蔚然歎道。
江水悠悠,浩蕩東下,翻滾的碧浪,湮滅了一切痕跡,王侯將相,江湖草莽,在歲月的流逝中,都不過化為虛無,也許隻有這地、隻有這山川大河,才是永恒的存在。
“這樣也不錯呀,大丈夫生存於世間,所求者建功立業,所謀者名垂千古。趙燧求仁得仁,雖功業未成,卻也是大明立國百十年來聲威最大的草莽英雄,足以史書有載,千古留名了。”
馬憐兒依偎在他身旁,輕輕地道:“還有渡江過去的紅娘子,盡管他們都是與夫君你為敵的,可是不可否認,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英雄。可惜時運不濟,否則比起當年的唐賽兒,我看她紅娘子還要厲害幾分”,她的眼中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欣賞。
她一提起紅娘子,楊淩的臉色陰霾起來。
憐兒沒事,而且是紅娘子作主才放了她,楊淩心中對紅娘子的恨意已蕩然無存,可是她在造反的路上越走越遠,越走越深,如果以前能捉住她,楊淩自忖還能替她開脫,可是現在她明顯已經成為造反者的領,這屠九族的大罪如何替她擔待?
不但擔待不起,甚至自己還要做那個親手製裁她的人,這讓人情何以堪?楊淩愁思百轉,不願再想這些煩心事,他牽起憐兒的手,慢慢向沙丘下走去,狠狠地輾倒一株長在沙丘上的青草,楊淩隨口問道:有為難你吧?”
馬憐兒淺淺一笑。柔聲道:“沒有,兩軍交戰,動輒就要死上成千上萬的人,取的是城池、求的是勝敗,她殺我一介女子與事何補呢?趙瘋子、紅娘子是謀國大盜,不是剪徑賊,豈會做這等無聊事?
而且那紅娘子依然保持著著綠林中人的豪氣,金陵城下我與她鬥馬術、鬥箭術,除了近身功夫,可算是棋鼓相當,應該是有點……惺惺相惜吧,再加上你家娘子乖巧啦、討喜啦、會遞話兒啦,她一開心。就放了我了”。
楊淩雖然滿腹心事,仍然被她逗得開懷一笑,握著她的手不由緊了緊,輕聲道:“憐兒,昨夜真折磨死我了。我站在院子裏,滿腦子想得都是種種不堪的情形,擔心你被人淩辱、擔心你被人殺死。如果不是清晨就起兵來圍剿他們,而是再熬上三五日的話,相公頭都要熬白了”。
馬憐兒反握的手也不由的使了些勁道:“人家被擒住的時候,可沒想這麼多呢,我就想:‘這一下完了,我要死了,我那沒良心的男人東忙西忙就是顧不上來看我一眼,以後他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然後……不知道他還會記得我多久。會不會徹底忘了憐兒。’一想到這裏,心裏就酸酸的難過”。
楊淩情不自禁的攬緊了她的纖腰,柔聲道:“憐兒,相公以後再也不會放你離開了,這一次,我一定帶你回京師”,馬憐兒仰起臉看著他,眼睛裏亮晶晶的。
細嫩的手腕被捆綁處有些紅腫,握在楊淩微微汗濕的手掌中有些蟄疼,可是同時又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從手腕那裏傳到心尖兒上,讓心口裏顫顫的、暖暖的,本想再調侃埋怨楊淩的話衝到了嘴邊,也一下子融化在舌尖上,留在眼裏的,隻剩下幸福、滿足和喜悅。
她自與楊淩定情,彼此聚少離多,如今女兒都呀呀學語了,才能真正團圓,這許久的相思終於有了回報,心中怎能不激動?
許泰匆匆迎了上來,馬憐兒微微紅著俏臉,離開了楊淩的懷抱,她過於忘情,這時才省起是在成千上萬的官兵麵前,不可以和夫君過於親近。
楊淩用有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這妮子,為人妻為人母後,可是穩重的多了,不再是當初那個驕狂自矜的姑娘了”。
他轉向許泰道:“情形如何?”
許泰拱手道:“各路人馬由於殺作一團,戰場混亂不堪,現在人馬還在各自歸攏之中。趙瘋子死死護住浮橋,掩護過河的響馬約有五千人,劉惠一路從鳳凰嶺上逃下來,已經被全殲,如今紅娘子已經興不起什麼大風浪了。”
虎殘軍情形如何?”
“楊虎兩萬大軍自潰散後受官兵分割圍剿,如今隻有李夜隱一路尚還完整,不過他被困在黃金嶺上,剛剛飛馬送來的戰報,李夜隱三次突圍下山,皆被趕了回去,現在有三路官兵正集合隊伍趕赴黃金嶺,加強攻山力量,今日定可將其全殲。
隻有那些潰散分逃的白衣匪比較麻煩,他們百十人為一夥,大約有十餘夥白衣匪的潰兵正在漫無目的的四處流竄,南京兵部和刑部昨日就下令地方官府、巡檢司、團練等配合官兵圍剿,現在需要的隻是時間”。
楊淩點了點頭,許泰又道:“國公,我們現在可要派人渡江,追擊紅娘子部殘匪?”
楊淩道:“現在搭橋再渡兵馬,她們早跑出百裏開外去了,結果還是追著他們滿河南的跑,不弄明白他們的動向而去盲目追逐實不可取”。
馬憐兒一聽這話,忽地想起一事,脫口道:在紅娘子軍中,曾無意見聽到一句話,或許……和她們的去向有關……。”
楊淩和許泰都是神色一動,楊淩急忙問道:“什麼話?”
憐兒道:“我被囚禁在紅娘子軍中,曾見被我射傷過的那名領來尋紅娘子,他一路走去,自語自語的曾提及陝西、商洛……”。
許泰興奮地一擊拳頭公,馬姑娘所言一定就是了。在河南分析他們可能攻取的地方時,咱們就判斷過他們會選取關中,關中西有大散關,東有函穀關,北有崤關,南有武關,堪稱四塞之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當年彌勒教起事,也是選陝西。
隻是我們沒想到趙瘋子不負瘋名,竟然冒險投機奇襲金陵。如今攻取金陵失敗,西向陝西,與高原、叢山中與官兵周旋徐圖後計,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再與馬姑娘的話一相印證,看來他們此番逃去,必是逃去陝西無疑。”。
“陝西?”楊淩沒有作聲,他輕輕踱著步子,想了片刻,又向憐兒詳細詢問了一遍當時的情形,然後用馬鞭輕輕敲擊著膝上護甲,陷入沉思當中。
江南無法立足,往陝西徐圖展,那是大有可能的。這些響馬盜中粗魯山賊甚多,在山東平原縣時就當街交談,肆無忌憚,泄露了行軍路線給兩個難民聽到,昨日又是在大敗之後的趙燧軍營,憐兒無意中聽的消息應該是不假,可是問題是當時趙燧還在。
如今趙氏三兄弟的屍都已經找到,有誌於打江山的將領已經全部葬送在長江邊上。崔鶯兒根本就是想借助造反者的力量來報父仇,她是沒有野心取下的,如今她大仇已報,還去陝西做什麼?她會不會返回河北,逃進太行山去重新做山賊?她最大的誌向……也隻是做一個快意恩仇的山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