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回來了。他的眉宇間依舊是深深的憂鬱,臉色凝重如漠北的寒霜,一身青衣,由肩畔垂落至腳踝,仿佛幽靈的怨訴。
他似乎永遠是不快樂的。即使手握兵權,把持朝政,也不快樂。
“楚國又南遷了。”他的聲音不見任何喜怒哀樂,隻有一種莫名的蒼涼。
其實楚國和魏國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看到楚國狼狽,不至於就唇亡齒寒憂及己身吧。
“楚懷王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非常痛恨自己,放棄了合縱。”他撫摸著窗欞,目光落在不知名的遠方,“隻有合縱,才能救中原;隻有合縱,才能救蒼生。”
他的這種“救蒼生於水火,解萬民於倒懸”的信念,我無法體會,正如我無法體會他的憂鬱,他的不快樂一樣。但是,我佩服他,真的,這個世界上,總得要有幾個人,承擔起天下。
“可是君上,早在幾十年前,合縱就已經消亡了。所有人都以為六國的合縱牢不可破,宛如金湯,可是還是消亡了。”我不是打擊他,隻是在陳訴一個事實。旁觀者清,反正我對合縱沒什麼好印象。
“不一樣的,當初秦國還沒有現在這樣強大,六國幾乎沒怎麼吃過秦國的苦頭。可是現在,六國已經充分認識到,再不團結一心的話,將被秦國逐個宰割。何況,楚懷王的下場,天下人有目共睹,我想,再也沒有人敢第一個背叛合縱了。”他的眼中有了神采,就像迷路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希望。
我暗自歎息,合縱談何容易啊?前幾天不是還聽說齊國和燕國打得你死我活嗎?哎……“滅了秦國就天下太平。”有時候,我簡直懷疑這句話是不是胡說八道了。
不過我沒有把真實想法說出來,信陵君是個曠世奇才,他的想法也許不是我所能理解的。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更何況,我也不喜歡不停打擊人。
“如今中原屬趙國最強,若要合縱,必須從趙國開始。所以我決定和趙國聯盟。”他轉眸,直視著我,“我決定,將素玉嫁給趙國平原君。”
我傻了……
說好永遠也不要分開的……可是這才幾天……死生契闊……果然……我們身不由己,不該奢談……
“那……素……公主同意嗎?”我極力恢複鎮定,我可以清晰感到,哪怕是最輕微的顫抖,哪怕是最細小的汗珠,他都在靜靜地收入眼底。
“她會同意的。”信陵君一拂袖,轉過身,負手而去,“她是魏國的公主,有些責任必須要承擔。”
我開始更加確信,世事如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下一步將如何演變。真的!
我不該難過的,我為什麼要難過?難道我和素玉真的到了那種天荒地老至死不渝的地步了嗎?顯然不是!她戀戀不舍的,其實是即將溺斃時抓住的救命稻草罷了,感激並不是愛。而我,追逐她,隻不過是在追逐曾經的可望不可及。
或許,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愛情。
而趙國平原君,據說,文采武功天下第一,兵法算術天下第一,更兼氣宇軒昂,禮賢下士,堪稱翩翩濁世之佳公子。哪個女孩子嫁給他,估計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吧。
我應該祝福素玉。
“公主,不要再和信陵君鬧了,他已經很疲憊。”我勸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也這麼說!”她眼中含著怒意,“虧我一直把他當成最親的人,原來他竟這麼冷血無情!在他眼裏,或許我隻不過是一枚棋子,一個可以隨便拿來送人的貨物!他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他征求過我的意見嗎?原來,他照顧我這麼多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天,就是為了把我給賣了!”
“不許你這麼說他!”我也激動了,怎麼有這樣的妹妹啊?“你不知道,當初知道你失蹤的時候,他是多麼的著急啊,他的臉色都變了。你應該知道的,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安邑滅亡那麼讓人悲痛的事,他都絲毫沒有表現出痛楚。可是,聽說你不見了,你知道他有多著急嗎?你怎麼可以這麼冤枉他!怎麼可以!”
“可是,他還是丟下我了。”
“那是因為他對大王的承諾。”
“是的,和大哥比,和魏國比,我的安全又算得了什麼呢?”她苦笑,“他並沒有來救我,不是嗎?救我的人不是他,是你。”她的眼眸如深深潭水,直透入我的心底。
“不是的,是他要救你的,是他求我救你的。”我解釋。
“過程並不重要,我隻知道,在我最孤獨、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的人,是你。”
“公主……”我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她的玉手遮住了唇,幽香在嘴角縈繞。
“什麼都別說了,我去求大哥,也許他會答應我的。白起,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嗎?”她鬆開了手。
我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她就已經走了。她的大哥就是魏王,她正在去王宮的方向。
月色彌漫了天涯海角,黑夜中,她的身影獨留一縷清幽。我估計,魏王肯定認為這個妹妹瘋了,放著人人景仰的謙謙君子不要,卻非要嫁給一個卑賤的門客。無論相貌、才華、權力、聲譽……隻要是有點腦子的人,就都可以比較出來。所以我覺得,魏王一定認為素玉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