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時光盡頭,一個古老而又不堪的秘密被硬生生抽出來,於是,天地坍塌。
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維的混亂中,秦軍、趙軍,所有人……
除了他,那個高華如雪的男子,依舊含著淡淡的笑,俯瞰著茫茫紅塵,儼然一個孤獨的旁觀者,沒有人陪伴,沒有人憐惜……
“白起,你休在那胡說八道,妖言惑眾!”趙括執戟向前,“有本事就和我交戰!”
我淡淡哂笑,真是個孩子啊。人世的悲苦情仇,他一無所知,卻執意披上黃金鑄就的鎧甲,自以為會抵擋一切風霜刀劍……
“哦?在下求之不得。”我沒有多少廢話,披掛上馬,來到陣列中間,審視著這個享受上天眷顧的少年。
如果不是我,千方百計將他推到這個戰場上,如果他從小的誌趣不在兵法上,或許,他的一生會無風無浪地度過,承襲父親的爵位,高官厚祿應有盡有,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看到了他唇角那抹桀驁的笑,萬事萬物都那麼的不屑一顧,心比天高。
如果一個人,終其一生都躲在自己心間那個小小的角落裏,以為天下蒼生都以他為王,以為他是茫茫宇宙的中心位置……這樣的想法,隻要一生都不被揭穿,隻要無人捅破,未嚐不是件好事。
可是,對不起了,為了秦國的大業,為了蒼生的安寧,我必須將你推出來,必須真真切切地告訴你,你並不是降臨於人世的天神,不是……
我們誰也不是……
“白起,刀劍無眼,你是否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趙括不屑一顧道。
“不牢趙將軍操心,白起的心願,自會有人助我完成。”我眼角的餘光,瞥向平原君。我知道,他會明白我的意思,不知道為何,我相信了他,僅此一次,相信了他。雖然,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還有什麼願望,但是,我肯定,他知道的,一定。
“那就開始吧。”
禦月劍出鞘,光華流轉在我的手中,伴著深深的寒冷,浸透到心的深處。
片刻間,十幾回合過去了,依舊不分勝負。我開始明白,凡是自負的人,或多或多都是有一定資本的,趙括不是廢物。
三十餘合。我可以感覺到,趙括開始感到不支。
平原君幽幽審視著這一切,如同曠野裏的風,輕輕拂過萬千塵介。
四十餘合。
我漸漸占了上風,趙括快要撐不住了。可是,我並不準備一下子結束掉他那寶貴的生命。他就這麼死了的話,得有多少人要傷心歎惋啊!更何況,他死了,趙軍肯定要換將的,萬一還把廉頗換上來,或者換個比廉頗還要廉頗的(雖然可能性幾乎為零),那秦軍豈不是要完蛋啦?
趙括死了,對我們是百害而無一利。但是,將他弄成重傷來鼓舞我軍士氣,還是有必要的。於是,禦月劍正對著他心髒下方三寸的地方,刺了過去。
一道亮光襲入眼簾,毫無預兆地,我撇過眼,恰好看見不遠處,平原君在玩弄著一銀色手鐲。
那是素玉的,絕對不會錯的,不會錯……
素玉……素玉……
多久了?仿佛前塵往事,昨日的種種情愫,全被打撈上心田,宛如打撈起水底的月色。
“我就是被你放生的獵物啊……你明白嗎?”
“死生契闊,生與死都是那麼的渺茫,不是我們所能夠控製的啊。可是還是有那麼多的人願意相信誓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些人連生與死都無法掌控,卻偏偏要發誓,和對方攜手白頭,一生不變。也許他們是對的,人的一生總要抓住點什麼吧,否則豈不是要溺死在生命的河流裏了?你說對不對?”
……
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帶我走,天之涯,海之角……
一切的一切,最終隻是幻化成一聲歎息。誰的淚水模糊了人間?
就在我神思恍惚的一瞬間,趙括的長戟,已經將我挑落馬下。秦軍騷動,卻不敢上前。趙括的戟尖,正對著我的脖頸。隻要稍稍往下推進分毫,我就一命嗚呼了。
我沒有慌張,沒有恐懼,伸手示意我軍冷靜,不要輕舉妄動。我知道,平原君喜歡看別人的痛苦與恐懼,喜歡看見瀕臨死境時絕望的神情,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無上的享受。
而我,偏偏不會讓他如願以償!哪怕遭受淩遲之苦,哪怕承擔五刑之痛,也不會讓他如願!
何況,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無論是身軀還是靈魂,都經曆過了徹底的腐爛、潰敗,還有什麼值得我恐懼的呢?
“白起,受死吧!”趙括大喝一聲,刺骨的涼意,通過脖頸,蔓延向心間。
哎……從安邑,到大梁;從漠北,到邯鄲,再到雲夢澤,最後往返函穀關,來到這裏,一切的苦痛,一切的追求,最終,統統迷失在了伊人的容顏與話語中,若不是回憶……
世事難料。開始明白,紅顏一笑,為什麼霎時之間就擊垮了鐵血男兒的萬裏江山。原來,再堅固的人,也敵不過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