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文惜的聲音細微得幾不可聞,但聽得出,她是在捂得嚴嚴實實的被窩裏接聽得我的電話。
\t但我雖然撥通電話,卻又悵然若失地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
\t“陸鳴,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她依然很小聲地說。
\t“你說話不方便嗎?”
\t“嗯……我爸媽,他們都睡了。”
\t我知道文惜這個乖乖女一向是對她爸媽既尊重又害怕的,我也知道此時我對她的要求很是強人所難,但我仍說了出口:“文惜,你能出來嗎?我想見你……”
\t電話中沉默了一會,文惜用悄悄話般的聲音問:“你怎麼啦?”
\t我猛然將手中的殘酒全部灌進嘴裏,辛辣而燒灼的酒液順著咽喉食道,一路燒到胃裏,然後像壓進了汽車發動機汽缸裏的爆燃性氣體,轟的一聲,爆出了猛烈的動能。
\t這能量讓我說出了壓抑了太久的話:“我想見你!我想見你……我想你……我想你!”
\t吼完,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又像朵蔫了的花,垂頭喪氣的蹲倒在地,淚水無聲滑落,和雨水攪在一起,迷蒙得我的心一片潮濕。
\t“你是不是喝酒了?”文惜有點著急。
\t“嗯。”
\t“你還在外頭?”
\t“嗯。”
\t“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嗎?”
\t“不想回家。”
\t文惜沉默了許久,久到我幾乎以為她已經掛斷了電話,但她像是經曆了無比激烈的心理鬥爭後,終於問我:“你在哪裏?”
\t“在……以前給你送早點的地方……”
\t“你在那裏等我!”
\t電話裏響了一陣掀開被子和穿衣衫的撲簌聲,緊接著電話被掛斷。
\t手機拿在手裏癡癡坐了幾十分鍾,恍惚中我竟然懷疑自己,我幹嘛把手機捏在手裏不放?剛才我給誰打了電話?我說了些什麼?
\t酒意一股一股地從胃裏往上湧,嘴裏開始不斷淌著些清口水,我扭頭正要吐,一對踩著平底小尖鞋的纖細小腿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t我抬頭看她,她拿著一把小花傘,充滿憐憫,像是慈愛的聖母看著信仰著她的孩子。
\t她的傘蓋在了我的頭上,因此露出了她的身子在雨中。雨水順著傘骨滴答滴答地濺在了她的鞋子上,濕了她纖柔的腳背。
\t我蹲坐在地,抬手將她握著傘的手臂向後推,同時嘴裏絮叨著:“你別給我打傘,你……自己別要淋濕了啊。”
\t文惜緊咬著嘴唇看著我,似是有千言萬語憋在心頭,又似有數不盡的回憶化為了有毒性的哀愁。
\t彼此愛過的兩個人,就像水彩畫裏的兩支顏料,混在了一起,就變成了另一種與彼此都不同的顏色。如果再將兩者分開,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找回屬於彼此,各自的本真。
\t我吐得一塌糊塗,將一個幹淨的公交站台吐得一片狼藉。而文惜不離不棄地靜靜站在我的身旁,為我努力撐著傘,又為我拍打輕撫著脊背,減輕我酒醉的痛苦。
\t狼狽地靠在文惜的肩上,歪歪扭扭地從一地的汙物中走出。文惜的身子被雨濕了一半,哆哆嗦嗦地打著冷戰,連嘴唇都有些青紫了。
\t我終於不忍,伸出手臂將她抱在懷裏,說:“傻姑娘啊,還是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這麼晚出門,為什麼不加件衣裳?”
\t文惜初時有些拒絕地想將我的身子推離,但我堅持,她隻好任我抱著,淡淡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可是,我又何必這麼晚出門呢……”
\t“嗬嗬,是啊,我又何必讓你受凍呢……是我太自私啦,我一直揪著你不放手,是我太自私啦……”
\t文惜苦笑:“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無非是徒增傷感而已……你要去哪裏?我們送你。”
\t我有些恍惚,以為自己錯聽,疑惑問道:“你們?”
\t文惜不答,也不看我,而是扭轉了頭,將視線移到有些距離以外的一輛在雨幕中打著雙閃燈的汽車,一輛棱角分明的豐田霸道。
\t而車子駕駛室裏隱約是一個抽著煙,棱角同樣分明,冷眼旁觀的男人。
\t“王瑜?”
\t文惜點頭。
\t我傻笑了一陣,忽然覺得自己好他媽的幼稚、好他媽的無聊、好他媽的賤!
\t我很快淒然地鬆開了環抱著文惜身子的手臂。就在這我和她愛情開始的地方,我的身體還有點不知所措地,和她那早已被我的每一個細胞熟識的身體徹底地分開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擁抱到她柔軟溫和的身體了。
\t文惜的眼眸中,我似乎看見了一個笑得很別扭的我,而她有些神色複雜地說:“我……如果不這樣,這麼晚了怎麼能從家裏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