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林裳的這位司機,範繼文,是一個非常專業的駕駛員,又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員工。之前與他的幾次會麵,他一直表現得很低調沉默,我幾乎隻是跟他打了招呼,或是點頭致意而已,連他的姓名都不得而知。此時的我真的沒有想到,第一次與他同席吃飯,他便跟我講了這許多關於林裳的事情。
他的善意和誠摯讓我感到一種兄長般的照料,而奧迪A6的車鑰匙兀自帶著他的體溫,像是凝聚著一種淳淳的關懷。
酒席即將結束,愛羽日化眾位領導再次來到時光國貨的桌前,舉杯致意。艾仲澤代表時光國貨,婉轉地對上午發生的油漆事件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而林裳隻是始終保持著微笑,告訴艾仲澤不必因一場小小的意外而介懷。看起來像是她毫不在意一樣。
文惜和王瑜醉得幾乎難以起身,但還是相互攙扶著,向眾位來客頻頻招手致意。他們那強忍著醉意的模樣,就像兩隻受了傷的小獸,彼此舔著對方的傷口,給予對方最關切的力量。我忽然覺得,他們兩個看起來,是那樣的般配,是那樣的諧和。
王瑜有本事、有魄力。跟他一段時間,以我對他的了解,這次被削為部長,可能也隻是一時的落魄而已。以他當機立斷拿出解決住宿問題的手段看來,假以時日,他必然會東山再起。
他一定可以給文惜最幸福的生活,和最堅強的嗬護……而文惜,和一個得到她家庭認可的男人結了婚,比之和我在一起,來自她家庭的壓力便憑空消失了,甚至,她的家人也一定會祝福他們、幫助他們過上更加幸福的日子。這樣一來,文惜就能快樂了吧……
像是透過繽紛迷醉的斑斕萬花筒,在某一個角度閃過的瞬間,我忽地想到……文惜,她愛王瑜嗎?或者,她像從前愛我那樣,愛他嗎?
隻是這樣的思索,在它沒有在整個腦海中蔓延開來,便被我攔腰掐斷。它太過危險,危險得足夠掀起毀滅一切的滔天的浪濤。我試圖認為自己是個純現實主義的人,情緒化的東西,應該跟著那些早被埋葬的青春,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果來自高予仁的要挾能夠被我化解的話,我想,也許以後我便不必再打擾文惜的生活,也不必讓她的音容一次次地來我的心裏,敲響我的心門了……
我不禁將視線移向高予仁。此時的他紅光滿麵、興致高昂,渾圓的肚皮因吃飽喝足而顯得更加突出……可是不對啊……他為什麼能夠如此毫不收斂地得意忘形?
王瑜被降職,管理層裏發生這樣強烈的地震,按說他作為在此事中得益最多的高管之一,是逃不脫“指使油漆事件”的嫌疑的。按理說,他應該低調收斂才是……
我忽而想起一句話來:事出反常即有妖!王瑜是艾總的一把尖刀,而高予仁是於娜的自家親戚,按說他倆礙於艾仲澤和於娜夫妻的情麵,是不至於如此高調地爭鬥的。難道……難道對付王瑜,是於娜對高予仁的授意?而這是不是映襯出,映襯出艾仲澤和於娜夫妻之間,存在著不和諧的裂痕?
有意思!很有意思!
我慶幸自己並沒有在劇烈的變故中失去全部的理智,在種種挫折中跌破了頭的我、在痛定思痛中逼迫著自己用冷靜的頭腦分析問題的我,終於捕捉到一點點很值得玩味的痕跡。像是一隻剛剛離巢的雛鳥,捕捉到一隻半死的蟲子一樣,雖然這並不值得慶賀,但對於我而言,卻是一種令人興奮的進化!
盡管沒什麼心機的我不夠聰明、不能夠立時分析清楚事情的關鍵。但我緊緊攥著拳頭,我想,我也一定會漸漸成熟和睿智的。
沒有時間再做多餘的思考,來賓們已經紛紛離席。而林裳和時光國貨的人,也待離開。範繼文拍拍我的肩膀,使個眼色示意,鎮定說道:“相信我。”
我點點頭,快步離開酒店大堂,溜進了停車場。我選擇相信範繼文。也許此時,以這種特別的方式和林裳近距離接觸,比之我自己不知所以地主動靠近她,更能夠化解此時存在於我和她之間的種種錯亂的死結。我無法直麵她,那麼這樣讓她毫無察覺地背對著我,也許更能聽得清,她的心聲。
……
鑽進奧迪A6後排座位坐下,將車鑰匙丟在了駕駛室座位上。寬大柔軟的座位此時卻讓我如坐針氈般難受,一顆心突突突地直往腦子裏拱,還來不及喘勻氣息,車子前排兩側車門先後打開,範繼文和林裳坐進了車裏。
車外依稀是艾仲澤和王瑜高予仁等一眾人的聲音。我一動也不敢動,做賊似的深深將頭埋在膝上,用力縮著身子。幸好車子貼膜顏色很深,並沒有人發現縮在後排座位裏的我。
車子發動,緩緩離開了停車場。林裳降下車窗,用甜美的笑聲和車外眾人再次告別,僅聽她的聲音,我覺得她應該笑得很美。
車子駛離一段距離後,林裳忽然一聲哀怨的歎氣,陡然將車內的氣氛由溫和凍結成了嚴寒。仿佛適才輕鬆微笑的告別,隻是假意的偽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