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隻有兩個頭像(2 / 2)

我在她背後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緩緩抬起了頭,映入眼簾的是,背對著我的,用手按在額頭,顯得十分疲憊的林裳。她的短發再次讓我針紮般痛心不已,從視網膜疼到了心血管。

“林總,”範繼文小聲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要我開慢一些嗎?”

林裳又一次降下車窗,讓新鮮的空氣湧進車內,而後再次撕扯頭發,用力地甩了甩頭,似是逼得自己在酒精的折磨中保持清醒,稍後,她嗓子嘶啞地說道:“停……停車!”

車子堪堪停住,林裳已是掀開車門,衝出幾步,蹲在地上哇哇地大口吐了起來。範繼文停穩了車子,繞到林裳身邊,輕輕在她的背心上拍打,減輕她的痛楚。而隨著她吐光了幾乎全部是清亮液體的殘物,開始不住的痛苦的幹嘔,我握緊的拳頭開始滲出汗水,指甲幾乎已然撕裂了皮膚。林裳的酒量再好,在今晚這樣的場合裏,不適合偷奸耍滑,實打實喝幹了許多杯酒的她終於也無法將灌溉般進入身體裏的酒精全部吸收消化……她畢竟是個單薄纖瘦的女孩啊!

我再難坐住,掀開了車門就要下車。而車門頓時被一股大力阻住,是範繼文。他皺眉向我搖了搖頭,用目光示意我鎮定,並輕輕關攏了我的車門。

林裳並未察覺。而當她吐完回到車裏,車子又開了一陣,她忽然打開小包,從裏麵抽出一張濕巾紙。抖開,蓋在了額頭和眼睛上。我初時以為她隻是像一般酒醉的人一樣,用濕巾紙給充血的眼球降溫。但很快,她的舉動再一次撕裂了我對她膚淺的認知。

她扭開儲物箱裏的一瓶礦泉水,但並不是喝它。而是咕嘟嘟地將蓋在麵上的濕巾紙澆得更濕。水流沿著濕巾紙四散流淌,順著她的肌膚,沿著不規則的軌跡,淌進了她潔白的連衣裙裏,沾濕了她的衣領。而濕巾紙緊緊貼在她的麵上,清晰地浮現出她麵容的輪廓和起伏。她不停顫動的眼球,明顯地意味著,她正在忍受著深醉的無法脫離的痛楚。

直澆了小半瓶水,她才合上瓶蓋,而後雙手撫在濕巾紙上,從手背、手臂,直到軀幹、全身,泛起抽搐般的顫抖。顫抖愈發強烈,像是一瓶被搖晃得足夠多的香檳酒,被啟開了瓶蓋。林裳突然令人毫無準備地爆發出了最高分貝的嚎啕悲泣!

我先是被這排山倒海的哭泣驚得戰栗,幾乎抵擋不住想要觸碰她的本能。接著,她的哭聲觸碰我的耳膜,像是一瓶冰水澆在了滾燙的火爐之上,蒸騰而起的白茫茫的水汽,是不知何來何往的、令人肝腸寸斷的悲意。最後,我的眼淚也開始止不住地流淌,範繼文從後視鏡裏似乎看了我一眼,而在我用手背拭去淚滴後,他向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從未像此時一樣想要緊緊抱住林裳,我想要觸碰她的痛楚,讓她的痛楚沿著我的手臂流淌到我的身體裏。如果可以,我希望將她所有的傷痛都吸附在自己身體裏,而將自己所有的快樂都傳導給她。

但這隻是一廂情願的假設。

盡管她就坐在我前方一米遠處,盡管我隻要抬起雙臂,環繞她的脖頸和腰肢,便能隔著一張汽車椅背用力地抱住她。但我終於沒有這樣做。因為我不想讓她在敞開自己傷疤的時候驚擾到她,同時,我不想辜負範繼文。

我已經意會了範繼文的意圖,他是想將林裳不為人知的一麵,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任由她毫不掩飾地展現給我。冒著可能會得罪自己上司的危險和可能,他依然堅定地選擇了這樣的,似乎有些帶著不道德性質的方式。目的隻是,希望我更多地了解林裳,從而更多地體會她、理解她……

我在林裳這我從未領略過的傷悲中努力平靜自己,像一個在暴風雨中努力掌舵的水手。小心地將手機在口袋裏由振動模式調為靜音模式,掏出手機,將亮度降為可見的最低程度。顫抖的指尖反複修改著按錯了的拚音,給“遍體鱗傷”發出了一條微信。

丫頭,你在哪裏?我很想你。

林裳小包裏的手機很快輕響,但她在哭泣中毫無察覺。

車子用雪亮的車燈穿透著夜的沉重,我卻看不清高速公路上飛快劃過的隔離線,隻因我的淚眼,越是擦拭,越是潮濕得不可救藥。

我再次發出一條微信:丫頭,你在做什麼?你要去哪裏……

許久許久,直到成都的高樓大廈漸漸在車窗外現身,林裳終於哭聲漸輕。

範繼文輕聲對她說道:“林總,你的手機有新的消息。”

林裳點點頭,取下濕巾紙,狠狠地擦了擦眼角。而後,隨著我再次緊張不已的心跳,林裳取出了她的手機,劃開了微信。

我在她身後,看得到她的手機屏幕。那熟悉的地球與孤獨身影的圖案消失過後,我猛然察覺,林裳的微信通訊錄裏,竟然隻有“遍體鱗傷”和“第三條狗”,這僅僅的兩個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