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彤就這樣,也許是帶著報複心理地、毫不掩藏地,在距離吳景泉不足50公分的距離上完完整整地露出了她的臉。她的額上泛起憋脹而出的紅光。兩隻眼睛,一為丹鳳、一為杏眼,帶著各自精致的美麗,顫抖著瑩瑩閃爍的淚光,仿佛兩種無法調和的色彩,突兀地攪合在一起,立時融合成了水彩畫的調色盤裏無法入畫、隻待清洗的色澤。她的臉仿佛一張被撕裂了的紙幣,無論如何精心細致地粘合,即使掩蓋了裂痕,也終究帶著一種令人倍感唐突的畸變感。
艾思彤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擠出撕心裂肺的話語:“好看嗎?你覺得很好看嗎?”她的神態語氣令我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我不由得微有些發出冷汗,隻移開了目光,看向吳景泉。
吳景泉仿佛猛吞下一大口水,悶地半晌透不過氣來一樣。但意外地,他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驚異與不置信,短暫的沉寂後,他深深呼吸幾次,異常沉穩地說道:“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一個美女,竟然擁有兩種美麗集於一身,啊……你真是個獨得上天恩寵的女孩。”
更令我感到意外地,艾思彤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暴戾地發起脾氣,反而愣了一下,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般,稍頓,竟然像是一個性格內斂的女孩站在了國際選美大賽的舞台上,有些不自在地扭捏了一陣,什麼話也沒再說,隻是默默找回了自己的大墨鏡,重新戴好,發動了車子。
再次上路,在彼此的沉默無言中,吳景泉從褲袋裏抽出手機,敲敲打打地按出了幾行字給我看。還未看字,我先是注意到他已然汗濕了的雙手,在屏幕上氤氳了一小片模糊的水霧。我心裏暗暗好笑,這小子雖說反應夠快沒有表現出令艾思彤不適的表情神態,但明顯也是驚魂未定,還是被嚇得不輕。
再看向他打的字:媽呀!把我嚇得腸子都抽抽了……想放個大屁!
我笑,接過他的手機打字:那你怎麼沒有喊出聲、跳起來?
吳景泉回道:哥哎,有錢人我見得多了,他們的脾氣很難捉摸的,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家,咱們平民小老百姓哪有好果子吃啊!
我看了吳景泉的回複又是一陣會心的微笑,這小子雖說不上學沒什麼文化素養,卻反而在社會熔爐裏把自己敲打地光潔圓滑,反而比他這個歲數時的我成熟得多。
艾思彤吊著臉凶我:“你們倆搗鼓什麼呢?想說我壞話就明著說!”
“沒說你壞話……”適才的一瞬,我忽然領悟到一種與艾思彤相處的最佳模式,那便是自然。不要表現出驚訝讓她感到刺痛,也不要表現得虛偽讓她反感,更不要試圖沉默,因為那樣隻會為她古怪的脾氣火上澆油。反而,最真實的想法和語言最令她容易接受、最輕鬆的氣氛最能讓她放鬆。於是開玩笑道:“這小子跟我說,他挺喜歡你的。”
吳景泉嘴上嗬嗬傻笑,手卻在我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而艾思彤嘁了一聲,忽而咧開嘴嘰嘰咯咯地笑出了聲。
……
夜店的後台裏,魏航試了試吳景泉的吉他水平,而後將我拉到一邊道:“你帶那妞,這麼黑的屋裏戴著個大蛤蟆鏡,倒挺標新立異的,你備胎?”
“我像你一樣嗎?”我瞪魏航一眼道,“隻是個普通朋友。”
“大長腿小蠻腰,一看就是你俗氣的品味。”魏航哂笑,指指吳景泉問道,“那這小子跟你什麼關係?”
“什麼意思?”
“要我收留他,隻能說,是看在你的麵子上。”
“你覺得他琴彈得不行嗎?”我疑惑問道,“我倒覺得他水平不錯。”
“不是技術的問題,他技術很好,今晚跟著上場都沒問題,”魏航有些鄙夷地看看一旁興致盎然地端著尕龍貝斯試音的吳景泉,道,“但是,這小子太囂張了。”
“哈哈哈!”我頓時笑得直不起腰來,道,“你魏航也會承認別人囂張?我看這些年裏最囂張的就是你了……嘖嘖嘖,一天不見哎,又紋了新紋身?還他媽紋?你身上還有幾塊皮膚是不帶色兒的?來來,讓我瞧瞧,褲襠裏是不是紋了頭小象?”
“你大爺的三兒!咱們的樂隊,別看成員個個瘋瘋癲癲,但咱們一直追求的是啥?是穩定啊!越瘋狂的樂曲越要穩定、越失控的情緒下越要穩定。但是他媽的,這種兔崽子最人來瘋了,我告訴你,讓他上舞台,這小子絕對會在關鍵時刻失控的。”
“我不管,”我拍拍魏航的虎背熊腰道:“把他給我帶好了,別教壞他。”
“行,帶他行,”魏航鼻子裏呼出不忿的氣息,道,“要是這小子出什麼岔子,我告訴你,你來負責!老子可不給你擦屁股了!”
“魏航,拜托你搞搞清楚,你魏航是誰啊?你是Beyond 的黃家駒、The Beatles的列儂、唐朝的張炬,一個搖滾路上蹣跚學步的小孩,你還能搞不定?”
魏航冷笑:“別拿我比一群死人成麼?”
我笑道:“看看,你的囂張已經喪盡天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