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的大門開始被人推動,一批批酒客接踵而至;服務生們忙碌了起來,酒瓶和煙缸叮叮當當的相撞聲漸漸密集;樂隊結束了排練,將樂器和設備一件件地從後台安置到舞台。而那些照亮舞台的射燈依次亮起,將空氣中漂浮不定的塵埃照射得如同沉著流逝的、從不回頭的時光的剪影。
艾思彤用手托著下巴,終於暫歇了冰川融化般的淚水,喃喃說道:“陸鳴,演出要開始了……你看你看,吳景泉換了一套衣服哎!”
吳景泉的確換了一身演出的行頭,並且還用發膠梳了個造型詭怪的“酷頭”,看來是借了和他身材相近的崽崽的衣物和裝飾。在魏航的帶領下,樂隊成員各自站定位置,我卻沒有心思去分辨吳景泉擔任的究竟是旋律吉他,還是節奏吉他。我伸展雙臂,仰頭靠在沾滿煙灰氣息的沙發靠背上,任憑視線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一盞接觸不良、忽明忽暗的小燈上……
心緒如同這盞小燈的燈光陰晴不定,時而想到的是艾思彤的悲傷,時而思索的是林裳和王瑜的機密,時而憶起懷孕在身卻得不到孕婦應得平靜頤養的文惜……甚至,我在緊鎖眉頭的同時,伸出自己的右手,極其糾結地想到,就是這隻手把那枚不可見人的竊聽器安裝在高予仁車子裏的。而竊聽器的安裝,卻又是建立在利用艾思彤對我毫不設防的友誼之心上的。
我忽然覺得這隻右手好髒、好髒!我下意識地將手心按在褲側擦拭,卻覺得,似乎連褲麵上的棉布,也沾上了再也洗不幹淨的汙跡……
但很快,憑空而生了許許多多自我安慰、自我辯解的話來,這些隻在夢魘中才會聽到的聲音,各自用其深幽的聲線告訴我:竊聽器,是為了遏製威脅文惜終身幸福的邪惡,而接下來我要對艾思彤說出的話,拋卻自己夾纏其中的目的,也是為了讓艾思彤的家庭和睦、讓她找回從前的快樂……
盡管這樣的理由真的很沒有說服力,但我仍然像是一個無藥可救的賭徒,明知賭下去就會傾家蕩產,也無法阻攔自己繼續下注的欲望。我猛地坐直了身子,帶著演繹而出的笑容對艾思彤道:“思彤,想讓你的爸爸媽媽和好,我有個主意!”
艾思彤立時微微睜大眼睛,迅速抹幹殘留的淚花,用明亮和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道:“是什麼主意?你快說!”
“明天就是七夕節了,咱們傳統的情人節嘛,”我很快進入狀態,隻覺自己像是一個港台警匪片裏經常出沒的臥底,演得自己也信以為真,洋溢著一種很陽光的笑容,趴在艾思彤的耳邊,用耳語告訴了她我全部的創意。
艾思彤皺著的眉頭忽然舒緩,微笑著仰麵想了想,興高采烈地對我說道:“行的!一定行的!陸鳴,太棒了!明天……明天,對了,我要請專業的攝像師,把這一切美好的回憶都記錄下來!”
我擠出笑容道:“希望你因此可以真正地快樂起來……”
艾思彤感激地點頭,微笑的側臉,讓她看起來很美、很美好。
……
吳景泉的吉他演奏技術有一種樸素卻又很張揚的感覺,舞台上台風也不錯,真的很難看出今早的他還在建築工地裏搬磚頭。唯獨一點不足,就像魏航所說,這小子太囂張、真的太囂張了。彈節奏的他用右手小指,拈葉摘花般在掃弦的同時輕巧地撥動琴弦,硬是在每段樂曲中,都加上了一些自己即興獨創的簡短旋律。這些旋律簡單如同兒歌,卻是將每個音符都像是踩在荷塘裏蓮葉上的鳥兒的足,清靈無痕地點綴在了伴奏當中,當真是巧奪天工。這竟令我回憶起將打掃垃圾的雜音編進吉他曲的花逝了。
如是聽了幾段演奏。台上的表演漸入佳境,台下的觀眾也滿坑滿穀,漸漸坐滿了整間大廳。在越來越好的氛圍中,我終於暫別了紛擾的暗念,伸手指著台上的幾位對艾思彤說:“你看看那邊彈旋律吉他的崽崽,看他的表情,像不像被人狠狠抽了耳光?你再看看魏航的拳頭,是不是連青筋都暴起來了?”
“他們都在惡狠狠地盯著吳景泉呢,”艾思彤大笑,道:“吳景泉這小子,倒真的挺有意思的,嗯,我不討厭他!”
艾思彤終於笑容滿麵,而我也在她情緒的感染下漸漸放下了全部的包袱,隻將這個暫得愜意的夜晚,痛痛快快地享受著。因舞蹈教室那邊的工作暫無安排,夜店這邊又因搖滾樂隊的加入令酒客們倍感新鮮,老板李亞軍誠意邀請魏航加演。就這樣一首又一首,唱完了愛情唱回憶、唱完了回憶唱情懷,時間過得很快,不覺間已然接近午夜零點了。
期間幾番拿出手機,想要在這個七夕前夜,給心底最思念的林裳掛一個溫情的電話,卻又想到,她既然還未打電話給我,定是與艾仲澤、於娜的會麵還未結束,想必這個夜晚,兩間公司的高層領導,也同在一個氣氛熱烈的Party上共度良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