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瞧著穆雪離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又一股濃重而淩亂不堪的惆悵。我感到一陣淒楚的冷清,於是我的雙臂護在了胸前,緊緊環抱。我沒有辦法調整勻和自己的氣息,於是我的手指開始不停地顫抖。這番顫抖像是傳染源般迅速傳遍了身體的每個角落,臂膀、身軀、雙腿……咖啡店裏並不冷,但我看上去卻像極了一個處在風寒最嚴重階段的病人。時間飛逝,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不見;空氣微涼,麵前的咖啡不再蒸騰水霧;兩枚幸運草圖案的彩金耳釘從我的手心裏悄然滑落,跌在地上……我卻對這些猶如不覺、渾然不知。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扭頭看向窗外,霓虹燈漸漸亮起的街道在夜色中熱鬧非凡,這卻更加鮮明地對比著此時我內心的寂寥……冷麵無情的穆雪猶如一個技藝精湛的外科醫生,而她親口通知我的四件事,件件如她手中握著的尖刀利刃。剖開我胸膛的過程是那樣地順滑流利,毫無阻滯。
時光國貨不再接受周虎提供的新疆大棗,猶如一把銳利而短小的長柄手術刀,它飛快地劃破胸口的皮膚,帶著毫不遲疑的堅定。盡管促成周虎和時光國貨的供需關係後,作為中間人的我不必為接下來的任何變化承擔責任,可曾經信誓旦旦給周虎打包票的我,給了人以希望,卻對希望的破滅無能為力,隻好眼睜睜看著周虎麵臨這樣的窘境,什麼也無法改變。
時光國貨結束對‘遺忘舞蹈’任何的讚助支持,和彭州文化部門合作舉辦的舞蹈大賽全部取消。這仿佛是一把帶著尖齒的鋼鋸,在高速馬達那猛烈而持續的力量驅使下,一根一根地,鋸斷了我所有的肋骨。於是昨夜還說什麼“遺忘舞蹈”將是我為之奮鬥的下一個,完全屬於我自己的目標,也就此徹底支離破碎了。它不光鋸斷了我自己的信心,就連芓蕎、尕丫頭,還有參與“親子之舞”的演員們,他們付出的努力、他們滿懷的憧憬,如同一片麥田裏的麥穗,在聯合收割機的暴力切割之下,化作了一片斷茬。我該如何向他們交待?
而如果前兩種痛,痛得還不算徹底的話,搬離海青工具廠的痛,就是痛徹心扉了。仿佛一把把尖銳的止血鉗,硬生生地戳破肌腱、撕開膈膜,再各自夾在筋肉一角,四麵八方地張了開去,將我的整個胸腔,綻放成了一朵殘酷的血紅的花。家屬樓裏的老屋子,早已經像是我自己的家一樣充滿溫暖,它夜夜撫慰著我的心,給我一次又一次勇於麵對這個殘酷世界的底氣。而今我隻被留下一周的時間,就要離開那裏、不知去向何方了……而離開攜帶著我和林裳共同記憶的“月光之城”,離開那個留藏著我和林裳眷戀的地方……心念隻一觸碰,便在一個微秒的瞬間,崩塌離析。
前三種手術刀具遊刃有餘地為我開了膛破了肚,於是最後一把不甚銳利、甚至凹凸不平,表麵沾滿了浮鏽的冰錐,它那鈍挫的尖端,朝向的便是我被暴露在空氣中的,兀自跳動不停的心髒。我沒辦法接受分手的事實,我沒辦法直麵所有快樂和幸福毀於一旦的殘酷,我依然在搖擺不定中認為,此時的分手,隻是林裳在其母親秋期和舅舅王瑜逼迫下的無奈之舉。她定然是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眼睜睜地看著王瑜穆雪之流,像蹂躪一隻螞蟻一般地蹂躪著我……
分手,這把冰錐懸在我毫無保護的心髒之上,我用盡全身僅存的力量,阻擋著它向我胸膛深處的靠近……這力量淡若遊絲,似乎隨時便會徹底消逝,但我隻能支撐著、堅持著,直到我再見到林裳的那一刻……
……
我恍惚得有些久了,直到咖啡店店員示意打烊,我才魂不守舍地離開位置,走出了咖啡店。行出幾步,忽又折返而回,趴在地板上伸手在沙發的底縫裏尋找被我丟失的兩枚耳釘。耳釘找到,卻各自沾著怎麼也擦不去的浮塵。
我機械地擦拭著耳釘,就這樣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車水馬龍的街邊。身邊擦肩而過的情侶,他們帶著喜悅微笑的表情,卻在我的眼中如同哈哈鏡中的人一樣,怪誕而扭曲;他們瞥過我的眼神,仿佛也不懷好意,或是在嘲弄中肆無忌憚地傳遞著憐憫。
我該怎麼辦?趴在馬路的隔離護欄上的我,頭發被飛馳而過的汽車掀起的氣流吹拂得一片淩亂。我用僅存不多的理智思考著:我該如何向周虎解釋交待?我該如何麵對郭芓蕎和尕丫頭?我是不是應該設法找到艾興軍張漾夫婦,為了老屋子而向他們求情?而林裳呢,我該如何才能找到她?找到她以後,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