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芓蕎帶著她不很放心的擔憂終於離去了,而我輕輕地合攏了教室大門,也合攏了自己不願被觸碰的心。雪亮的日光燈,卻怎麼也照不亮這空蕩的教室。四下裏的空曠,讓昏暗之處顯得更加幽深,就像是一個個很容易把心情吞噬進去的陷阱。偶有氣流吹過,輕輕擺蕩的日光燈管,將我落在地上的頹唐的影子來回地牽扯著,在單調的節奏中,令我反複糾葛著的,似乎即是過去的回憶,和未來的考量。
\t喵妹兒和豆豆兩隻貓兒偶爾呼喚兩聲,咪咪喵喵的回音在這間教室裏也顯得那樣單薄和淒涼,我想,離了老屋子的它們,該是很不習慣吧……而我呢?我下意識地緊握著拳頭,感覺自己像是一片原本已經歸根的落葉,卻被忽如其來的風,再次席卷到了無處安放自我的半空。
\t手機裏有關於林裳的消息已經很久得不到更新了。某些時刻我甚至恍惚地覺得,她是不存在於這個真實世界的,她隻是一個美麗的幻影,隻是孤獨寂寞的我自己,那假想中的伴侶……躺在二手折疊木板床上,輕輕翻個身,咯吱咯吱的木板幾乎斷裂的聲響卻又撕扯著我的幻覺……不,林裳,她的香味依然被我的嗅覺細胞深深銘記;她的觸感依然活躍在我的每一寸皮膚表麵;她的聲音依然如天籟般,在我的心海裏奏響著撩人的琴音。
\t可此刻,她卻離我太過遙遠、太過縹緲了……仿佛我們,各自站在一片黑暗森林兩端的山巔,隱約瞧得著對方那難以辨識的身影,但若相見、相守,且不會在這深深阻隔的黑暗森林裏迷失自我,是一件多麼難、多麼難的事情啊。
\t我悵然地枯坐在床上,本能地摸向自己常裝著煙盒的口袋,摸到的卻是自己已然戒煙的誓言。我很想外出買些酒來,用酒精作為止渴的鴆藥,可我隱隱作痛的胃又在抵觸抗議。我知道,這個難熬的夜裏,我真的是沒有辦法用任何可以寄托愁思的方式,來減輕自己的痛楚了……
\t……
\t天亮得很早,我比世界醒來得更早。用冷水驅散迷鈍的我,卻在鏡中看到了更加蒼老的自己。
\t市文化館裏,我找到之前具體負責舞蹈比賽舉辦事宜的音樂工作部。
\t部長祁臣是個言談隨和的中年男子。部長辦公室異常整潔,兩個書架裏密密麻麻擺放著各類文學名著、音樂教材、舞蹈概論等等,牆壁上掛著一幅字體雋永的書法作品。橫斷地隔在我和他之間的寬大木質寫字台上,靠近他擱著的是一隻質地細膩的紫砂茶杯,而我麵前的是一隻薄得透明的一次性紙杯。
\t祁部長和善地擺擺手,打斷了我百般殷勤的話語。他伸出渾圓而光潔的手指點點桌旁的資料架,說道:“小陸啊,你說的情況我都了解,不是我在這兒為難你……隻不過嘛,咱們文化館裏是有相關規定的,”祁部長說著,從抽屜裏取出包裹著折疊花鏡的鏡布,一層層地揭開鏡布,一段段地展開花鏡,戴在臉上,動作緩慢但連貫地翻找出了一遝文件,像是從詞典裏查找一個生僻的字一樣,用手指點在紙麵上,一行一行地移動著,最終,他尋到一段文字,將文件舉起,手指著向我示意,說道,“小陸啊,你看看,咱們館舉辦活動嘛,是有一係列程序和規則的……四川省文化廳、成都市文化局擬定的規章草案,是需要堅決貫徹的,不符合相關要求的比賽,我們是不能夠舉辦的……”
\t“祁部長,”我的臉上浮現出帶著懇求的微笑說道,“在這段時間裏,真心感謝您對我們‘遺忘舞蹈’的關懷和照顧,今天占用您寶貴的工作時間,我也是誠惶誠恐……呃,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咱們計劃中的舞蹈比賽,是不是真的取消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是不是還有別的方式方法……”我笑著做了一個在空中劃圈的手勢,訕訕地問道,“……繞個圈子,換個程序?”
\t我拖得很長的尾音被祁部長打斷,他擺擺手、搖搖頭,語速很慢但不容商議地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看過這個舞蹈比賽的舉辦方案……嗬嗬,前不久我休假在家,館裏頭負責具體工作的同誌可能對相關規定、程序不是很清楚。嗯……方案裏的活動策劃、比賽場地、相關人員及宣傳的安排嘛,內容倒是很詳盡、很完整,隻不過……”祁部長輕手輕腳地點燃一支煙,那柔和的動作不像是在做一件癖好的事情,倒像是觸摸著一件工藝精美的藝術品,這強烈地刺激起了我想要抽煙的欲望,“隻不過,這份方案在原則上是不符合規定的,也就是說,這隻是一份好看,但完全不具備實用性、不可能具體實施的計劃而已。”
\t“祁部長,是不是……”我克製著自己的煙癮,盡量拿捏著語氣,生怕一絲一毫言語上的大意,得罪了這位身居要職的官員。他就像是一個堅守關隘的將軍,若要通關,沒有他的首肯、得不到他的批準,是絕不可能的,“問題是不是出在時光國貨的讚助這一塊?如果是,我們想辦法更換一家讚助單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