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於是我們就這樣隔著水蒙蒙的玻璃窗相視了。一個的眼神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一個的目光帶著辛苦忙碌的勞累。
\t林裳的表情，此時像是飛馳的地鐵上，隧洞裏那高速變幻的廣告液晶屏，從輪廓到細節，都在發生著謎一般的轉變，從錯愕和無法置信，到驚訝與情緒翻湧，直至最後的哀傷和麵若冰霜，以及怨恨、抵觸，和深刻的敵意。
\t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呆立了太久，而在食客疑惑的注視中離開了餐桌，留給了我一個似乎擦拭著淚光的背影。
\t我再也無法站定，大步衝進店裏，趕在林裳閃入後廚之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t“林裳，”我短促地喚著，“林裳！”
\t她不語，亦不回頭，用冰涼的指尖推落了我的手掌。
\t“林裳，我要和你說話！我必須和你說話！回過頭來，好嗎？”
\t“你……吃包子嗎？”她背對著我道。
\t“什麼？”
\t林裳轉身，臉上掛著極不穩定的不真的微笑，眼神複雜卻又空洞，她生硬地端著腔調說道：“這位先生，我是問您，想吃點什麼？本店主營各類包子、蒸餃、點心，還有稀飯和小吃，先找個座位坐好嗎？稍後幫您點餐。”
\t我歪著腦袋看著她，冷笑卻無力地說道：“從成都到杭州，幾千裏的路程，你覺得我隻是為了吃頓包子嗎？”
\t“對不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t林裳好看卻緊鎖的眉心藏著不容商議的堅決。她再次推開我又一次向她伸去的手，說道：“我的衣服很髒，有很多的油膩，可別髒了你的手。”
\t“你嘲諷我的本領很高！”我的情緒微微有些波動，但我還能從容地說道，“這麼些日子裏，你連一次讓我和你通話的機會都不肯給予，是不是，你真的相信那個視頻裏的一切？你難道看不出，我……”
\t“對不起，請讓一下好嗎？您現在……正站在一個礙事的位置。”
\t通道狹窄，從廚房去往前廳的服務員和從前廳去往衛生間的食客分被堵在林裳和我的身後，各自發出抱怨。
\t我聽得出林裳的潛台詞，但也隻能回答道：“我在前廳等你。”
\t“如果不是吃飯，對不起，用餐時間我們沒有閑餘的位置。”
\t“好，我在外麵等你。”
\t“我要工作到很晚。”
\t“總要下班打烊。”
\t林裳輕歎一聲，轉身而去。
\t我不可能像是從前那樣，執著或者說是幼稚，在朔風陣陣的陰雨中將自己澆濕一整個白天。我尋到馬路對麵的一間咖啡店，翻開未讀完的書頁，去完成未完成的旅途。
\t期間幾番走神，文字看在眼中，卻變成了一個個抽象的方塊，它們躍動著、叫囂著，在紙張上組合出一種種令人躁動難安的情緒符號。
\t書本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我的眼睛停在書上的時間短暫，穿過雨幕看向對麵的時間卻長得多。林裳的身影時不時地映在包子鋪的玻璃窗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周身上下的疲態愈發地明顯。
\t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了，我猜測，林裳已經在包子鋪裏工作超過了十個小時！
\t我強迫自己去讀《蓮花》。隨著情節的鋪展進行，宿命、掙紮、彼岸這樣的主題開始變得集中。種種衝撞和掙紮在宿命的洗禮中毀滅、超脫，最終得到精神的歸宿。
\t書讀到結局，心亂如麻。
\t……
\t晚八點，我終於等到了包子鋪的打烊。我站在咖啡店門外，叫住了離開包子鋪，正要騎上小電動車離開的林裳。看來，她早已忘記了我的等待，或是完全沒有因此而在意。
\t咖啡桌上，我的麵前是一本《蓮花》，和一隻空的咖啡杯，看起來都像是一種精神食糧。
\t而林裳從隨身的小包裏取出一隻裹著塑料袋的實實在在的飯盒擱在桌上。飯盒油膩膩的，裏外布滿了劃痕，顯得很是陳舊。內裏擱著幾隻冷包子。包子幾乎全部裂開，或者幹脆就是落了陷的空麵皮。顯然是包子鋪裏剩下未賣出的剩包子。
\t隔在我們之間的，是一張隔斷了整個世界般的堅硬的方桌，方桌兩端坐著的兩人，也仿佛橫生了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