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手掌受傷的男人,卻攙扶著一個腳腕扭傷的女人,另外拖著一個不甚沉重但又有些礙事的行李箱。場麵看起來有些滑稽,卻讓我恍惚之間,有一種在絕境中相依為命的感覺。
\t恰逢晚高峰,沒有車子為我們停留。
\t艾思彤在一輛輛飛馳而去的滿載客人的出租車掀起的陣陣氣流中憂鬱地站著,她看著這個冷漠的世界,仿佛和它談判,質問它究竟還要冷漠多深、冷酷多久。
\t打車軟件叫來的車子半個小時後才姍姍來遲,司機連說堵車。可直在冷風中凍透了原本被汗微微浸濕的身子,我和艾思彤兩人都顫抖到有些發怔了。
\t艾思彤問:“手背很疼吧?”
\t“還好,”我搖頭道,“你呢?”
\t“我想我已經沒事了,”艾思彤低垂的眼皮遮住了她的目光,“麻木了。”
\t我不知道她的一句麻木了,是否一語雙關地影射著她全部的生活,但走出醫院的她,已經勉強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她不需要我的攙扶,就像一個早已血流滿身的士兵,依舊不屈不撓地朝著敵軍的壁壘堅定地進發。
\t“給家裏打個電話吧?”扭了扭纏繞了紗布的手腕,我說,“時間不早,既然回來了,總該盡快和家人相見。”
\t艾思彤不吸煙,卻像個心情不好而吸煙的人,綿長地向空氣中吐出一口濁氣,道:“其實我不想回家……我真的不想回家。”
\t“為什麼?”
\t“我已經在英國,停留到實在沒有借口繼續停留,這才回國的,”艾思彤喃喃說道,“在英國讀書,身邊的人畢竟素質高些,不會戴著有色眼鏡看我,他們給予我的不是同情,而是真正的友誼。我所學到的知識和本領,也能讓我在不斷進步中感到發自內心的愉快……可是回來了,一切就變得不同了。我不得不聽爸媽的話,畢竟,愛羽日化,才是我終究無法規避的終點。”
\t我給她一個善意的笑容,道:“你肯回來,說明你真的長大了、成熟了,懂得去麵對你不想麵對的人和事了。快樂原本不易,生活中不如意也總是十有八九,忽略不快樂的事情,給心裏最自我的角落裏,填滿快樂的顏色,那就夠了。”
\t艾思彤乖巧地點頭:“我懂。”
\t她不再猶豫,掏出電話,撥打了艾仲澤的號碼。
\t電話接通以後,艾思彤的表情忽然之間就變得平和,甚至笑意很快掛在了原本陰沉的臉上,她一定準備好了用最飽滿的熱情和最溫柔的話語,告訴她的爸爸,她悄然回國的消息,並將即將和他相見的期待與激動傳遞給他。就像曾經我教她的那樣,做她爸媽之間的潤滑油、粘合劑、做他們貼心的小棉襖。
\t隻是想到這裏,又覺從前跟她的相處,與她的交流,總存著自己私心的目的。“利用”這個詞形容得稍顯過分,但也很妥帖。
\t艾思彤在電話中表現得更好。我想,兩年的海外生活,她早已學會了將所有艱辛和難過一個人扛,而用輕鬆的語氣、完美的笑聲,來消除父母親一切的擔心與焦慮。她成熟了、她真的變了很多,而我也經曆過了懺悔,終於可以將她完完全全地當做一個好朋友來認真地對待。我們各自的成長令我感到欣慰。
\t電話末尾她有些訝異地說道:“啊?現在就去嗎……我一定要出席的,對嗎?好……好,我知道了,那……那我現在就乘車過去,等會見,親愛的老爸。”
\t電話掛斷,她的笑容又一次消失了,漸漸因緊咬而鼓起的腮幫宣示著她糟糕的情緒。
\t“早知道,我就不打這個電話……”艾思彤歎息中頗有些後悔說道,“碰巧爸媽出席宴會,得知我回來了,一定要我也去參加。”
\t“可是你的腳……”
\t“莫說是崴了腳,嗨,就算是腿斷了,該去還不是得去?從前大家都‘小艾總’、‘小艾總’地叫我,既然我也即將成為愛羽日化真正的‘總’,以後,就沒有什麼是可以特殊化的咯!”艾思彤轉頭看我,詢問的語氣說道,“陸鳴,可以……可以送我去嗎?”
\t“送你去可以,但我不想出現在你爸媽的麵前,也不想讓愛羽日化的人瞧見我。”
\t“我知道,送我到酒店門口就好,”艾思彤扶住了我的胳膊道,“投進冰涼的冥海、勇敢地向黑暗的前方遊水之前,能溫暖一會,我就還想再溫暖一會兒……”
\t……
\t酒店外,車子裏,艾思彤可憐巴巴地又使起了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