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我試著輕輕抽出自己的胳膊,卻被敏感的她抓得更緊。她有些反應過度,適才隨著車子越發地接近酒店,藏在表麵堅強以下的脆弱就像開春逐漸化凍的江麵,綿軟漸漸泛出了堅硬的表麵。此時的她,就像個即將被投入牢房的囚徒,畏懼而逃避地看著車窗外,那形似監獄卻金碧輝煌、貝闕珠宮的建築。
\t“去吧。”我撞了撞她的肩頭,她卻幹脆把腦袋也埋在了我的肩窩裏,小貓般嚀嚀說道:“不想去……真的不想去……這輛車,就像冬天裏的被窩,掀開車門就像掀開被子一樣,冷……”
\t“嗯,”我會心地笑了,道,“那就再賴會床吧。”
\t幾分鍾後,出租車司機焦急不依了。我做了個小聲的手勢,悄悄遞去了張五十的紙幣。
\t艾思彤卻一把奪走了紙幣,道:“好啦,早走晚走,還不是要走!”她掀開車門道,“一個人注意安全啊,有空跟我打電話,好嗎?”
\t“好。”我將小行李箱遞給她,道,“慢慢走,小心你的腳……”
\t……
\t幾分鍾後,我用力扶著艾思彤穿過了酒店旋轉大門、進入了燈火通明的大廳、走過了華麗但漫長的走廊,來到包廂之外。“賴床”的幾分鍾裏,她的心靈在溫暖中多停留了一陣,而她的腳腕也在空調暖風裏漸漸加劇了痛覺。離開車子、拄著行李箱拖杆歪歪扭扭地勉強前行的她,隻令我心生憐憫。
\t“好啦,快回去吧,”艾思彤指指緊閉著,但內裏已經傳出許多我十分熟悉的聲音的包廂大門,小聲說道,“他們就在裏麵呢。”
\t我點頭微笑,揮手告別。
\t“等等,等等……我差點忘記了,瞧我這記性!”艾思彤卻又叫住了我,“我從英國給你帶了禮物,還沒來得及給你呢。”
\t我著實有些焦慮地又一次站定。
\t包廂裏傳出艾仲澤、於娜、王瑜、黎靖等人的笑聲。但這些歡愉的聲音,卻令我感到極端的別扭和不適。猶記得站在法庭證人席中的我,曾經麵對過的,這些男女的表情紛雜、陰晴不定的臉。法律製裁了高予仁,競爭陣營中最大敵手的倒台令艾仲澤暗暗自喜;但作為親屬的於娜及其父親,自然對我恨之入骨;“鴿派”潰散,但反而失去了把控全局機會的王瑜,更是恨不得當場將我一刀砍為兩段。我看得懂他們所有的表情。
\t於是萬般灰心厭倦的我,此時隻想邁步便走。
\t也許艾思彤隻是想要從箱子裏抽出那隻印象中隻有福爾摩斯才會用到的石楠根煙鬥送給我,但想必她的行李箱在下午的群架中被人踢翻在地、內裏亂成了鍋粥,夾層的拉鏈拉開以後,爆米花般從裏麵爆出了一團花花綠綠的破裂了包裝的糖果和巧克力。
\t那絢爛的色彩在光潔的瓷磚地板上躍動著、綻放著,伴隨著艾思彤手足無措的慌亂和我的啞然失笑。
\t一顆渾圓的翠綠色糖豆滴滴答答活潑歡快地沿著走廊蹦出了很遠,它吸引著我的注視,轉頭、凝望,它撞在一雙同樣翠綠、極富性感的尖頭高跟鞋旁停止了滾動,於是順著那曼妙的雙腿,我和林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t所有“驚喜”的相遇都像是久別重逢,所有的久別重逢卻不都是一場驚喜的相遇。
\t她狐疑而怔忡地瞧著滿地奇花異果般的糖豆巧克力中靠在一起半蹲在地的我和艾思彤,她用了足足十五秒鍾才恢複了冷漠的深沉。在她身旁的穆雪、範繼文等人將視野當中的訊息全部接收完畢,統一地將目光收了回去,紛紛集中在了林裳的側臉之上,仿佛等待。
\t我不知是何心情地漠然低下頭去,一捧一捧地將地上的糖豆收集起來胡亂丟進行李箱,重新拉攏了拉鏈,拍拍手,拉起了從表情到動作都早已淩亂了的艾思彤,對她道:“我走了。”
\t“陸……陸鳴,我……我不知道……她們……”
\t我微笑著搖搖頭。
\t可我還未來得及從圍攏的眾人間尋個寬鬆的縫隙低頭離開,身旁光線一亮、噪聲一響,包廂門忽地被人拉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仿佛有如先知般前來相迎的一票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所有人的所有的目光,像是搖滾舞台上瘋狂來回掃動的射燈追光,將小小的一片走廊,照射得有如亂花迷眼。
\t林裳最先打破無以複加的尷尬,用精致的微笑對側後方一個適才沒怎麼注意到的有些低矮但雍容華貴的婦人說道:“媽媽,我們現在見到的,都是愛羽日化中,我們最最親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