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絨花》的歌名一經說出,頓時,我的思緒如同被時光機器殘暴的引擎生拉硬拽到了那個夜,我和林裳給海青工具廠起名為“月光之城”的夜。猶記得林裳用口琴吹出的婉轉的小調《雪絨花》,仿佛將我卷入幽深的海底,將種種纏繞在我身上的紛擾思緒扯爛擊碎,無比輕鬆的身體緩緩漂進入那不可測的海底深處,透過清亮透明的海水,我滿眼都是那彎皎潔的月。
\t又是頓時,一股強大的推力又生生地將我的回憶推回,將我閔懷的心靈完全暴露出來,迎接著艾仲澤用渾厚而中氣充沛的聲音唱出的歌聲:“Edelweiss, edelweiss,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t我看著林裳,她麵無表情。但她的手肘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她身後擱著的小包。我知道,那個小包裏有她那支從來未離得身的口琴。《雪絨花》代表著林裳小時候的美好回憶,我想,那一定是艾仲澤曾經視她為掌上明珠時,耐心而充滿愛意地將他最喜歡的這支歌曲,教給了她。
\t歌唱中,於娜忘情地看著自己的丈夫,艾思彤微笑著用手掌為父親打著拍子……而艾仲澤唱到情緒高漲處時,忽而轉身向右,以禮貌的動作伸展手臂,似將自己的歌聲更清晰更生動地傳遞給時光國貨的客人們一般。
\t然而秋期卻再也沒辦法在臉上長久地維持自己的微笑了。隻見她目光遊移地和林裳相互對視幾眼,作為城府本當更深的母親,此時的她卻反而比自己的女兒更像個不喑世事而又突遇變故的孩子。她的神色中充滿無助,腮上泛起肌肉僵硬般的小幅度抽搐。隨著《雪絨花》唱到末尾,艾仲澤拖長了的餘音充盈地在空氣中遊動著,秋期雙目已然無神,神情委頓,她伸出了手掌,卻遲遲未能鼓出掌來。
\t我倒吸口冷氣,為眼前發生的情形輕輕地搖頭。秋期啊秋期……憑你這般不鎮定的表現,隻怕還沒等你那複仇的計劃實現,自己卻先將真實的身份完全暴露了出來!但她的反應並不難解釋,雖說曾經的至親如今成了至仇,雖說一份恨意足足地醞釀埋藏了十八年,可畢竟艾仲澤是與她有過夫妻之恩的男人,今晚,當她曾經的男人一展歌喉之時,她的心一定猶如一張落滿了灰塵的舊琴,相隔十八年後被人輕輕彈出了聲響……她並不像林裳一樣,在過去的兩年中曾多次見過艾仲澤,以及他重新組建的家庭,這是她和自己前夫十八年後的重逢,她險些在這場重逢中,徹底地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想要是誰。
\t林裳的手臂伸向了秋期,似是輕輕地碰了碰她,而雙手合十的王瑜,此時更是把骨節按得哢哢作響。秋期卻一動不動,在眾人的詫異中渾然不覺,完全沒有用心聆聽到女兒和弟弟無聲的呼喚。
\t林裳見母親遲滯,忙引過話題。她流露出稱讚的神色,同眾人一起發出熱烈的掌聲,而後理了理鬢邊散開來及幾根發絲,笑著歎道:“艾總的歌唱得好極了、美極了,旋律動聽、唱功精湛,真的是美輪美奐!”
\t林裳明顯有些矯飾過度了的誇讚,引來於娜撇著嘴角發出的輕微的一聲冷哼。
\t但很快於娜也浮出笑容,起身對秋期道:“既然輪到我唱,秋董,那我就先拋磚引玉咯?”
\t秋期茫然,林裳代替她向於娜輕輕地點了點頭。
\t氣氛頗有些尷尬和微妙。
\t林裳又一次碰了碰秋期,甚至幹脆伏在她的身旁,將紅豔的嘴唇湊在她的耳廓邊,急切地說了些什麼。而恰在此時於娜的歌聲響起,是王菲的《紅豆》:“還沒好好地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什麼是溫柔。還沒跟你牽著手,走過荒蕪的沙丘。可能從此以後,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t如果說艾仲澤的歌,像是山間激揚的野風,那麼於娜的歌聲,便猶如山澗清流的小溪了。兩種聲音相得益彰、互為襯托,繞梁未絕的艾仲澤的歌聲仿佛還未消散,又將於娜清亮的嗓音襯托得更如梵阿玲般悅耳動聽。我終於明白,李亞軍的夜店裏,當吳景泉自作主張為我和艾思彤點唱了一首《甜蜜蜜》時,為何艾思彤的嗓子如同天籟了,她同時繼承了艾仲澤和於娜的兩幅好嗓子。
\t《紅豆》的歌詞原本深情,於娜的演繹也深情,而她一邊歌唱一邊遞向身邊艾仲澤的充滿情意的目光,比歌詞和歌聲更深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