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風波中的潮湧，誰也看不透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
\t車子和曆經遠途的我們一樣，在濃鬱的黑暗中沉重地喘息。難以伸展的肢體在狹促的車廂內示威般地喧囂著麻木和疼痛。我降下車窗，湧入的清涼空氣像是黑暗古堡裏洶湧而出的塵封百年的氣息。陰冷而嚴肅的空氣貫徹了整個肺部，一陣寒戰過後，我踩下了刹車。
\t刹車片發出輕微的尖銳聲響，發動機轟鳴止歇，嘈雜在耳邊太久的噪聲忽然停止。這通透的安靜，如同雨洗過的空氣。
\t空氣中什麼都沒有，我卻感到仿佛車子穿過了一層薄薄的巨大的肥皂泡的邊緣，或是進入一處魔法師營造而出的現實與虛幻的邊緣。這種陌生卻又清晰的感受是我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夜，似乎隱藏著什麼。
\t路旁，熟悉的凹凸不平的小路、昏黃的忽明忽滅的路燈、亭亭如蓋的樹冠上依稀留著些不願和枝幹說再見的葉子。沒有了夏日裏劈劈啪啪的小飛蟲，和水溝裏咕咕呱呱的蛙鳴，海青工具廠的大門外，深刻地寂靜著，頗有些蕭條了。
\t林裳望著一街之隔的月光之城，發出一聲擔憂的輕歎。我回頭望秋期，隻見她的一雙眼睛在昏黃路燈的照射中發出陰鷙的光亮，她的眉梢眼角連日來仿佛以極快的速率放大著她衰老的速度，而此刻，卻又在頃刻間，忽然跳躍出一種活躍的光亮。
\t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呼喚道：“林裳，林裳，你快看！”
\t“我知道……我知道，”林裳的注視同樣絲毫不敢離開秋期的麵龐，她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媽媽她……似乎有些反應！”
\t林裳整個人猛然興奮起來，她戰栗著觸碰秋期的臂膀，呼喚著：“媽媽！媽媽！”
\t“噓，別擾到她！”我伸手示意林裳，不要太過激動，刺激到秋期這微妙的反應。
\t秋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盯著工廠大門，嘴唇忽然張開，似乎微微說了一個字，又好像隻是一個沉重的歎息。而後，她的手掌以極慢的速度抬起，按在車門上，陣陣用力。
\t“她想下車，媽媽是想下車！”林裳呼喚著，急下車，繞到秋期一側拉開車門。
\t太久、太久沒有站立過的秋期卻在此刻晃晃悠悠，卻又勢不可擋地手扶車門站了起來。盡管她的表情依然不像個正常的人，而像是不可自拔的邪惡宗教的信徒，或是一個生小在野裏，從未見過人類真正生存環境的野人。
\t但她卻一步又一步地，步步向前地，離開車門的輔助，向前走去。
\t林裳手捂在唇上，顆顆珍珠般的淚滴止不住地脫了線般地淌落。我知道，這一刻她期待了太久，也憧憬了太久，同時，她也恐懼了太久、害怕了太久。
\t“走吧，”林裳咬了咬牙低聲說道。她幾步上前，下意識地抓緊了秋期的手掌，仿佛生怕她就在某個瞬間憑空消失了一般，潔白的手背泛著顫抖，如絲的秀發怯生生地飛舞在夜風當中。
\t“她醒了嗎……我是說，複原了嗎？”突如其來的驚喜的變故同樣令我手足無措，我毫不確定地緊促地問著林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