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妯娌在一起聊天,免不了說這說那。而這次,白母心驚膽戰,生怕她們問既明有沒有對象。可這完全不能避免。她覺得異常心虛,仿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強自壓製而早晚會被人知曉。那種完全可以預見到的吃驚、鄙夷和嘲笑,簡直讓白母快要發瘋。
可是這個兒子,完全不能體諒父母的難處,這個時候還要添亂。毫無預兆先走一步,拋下一大家子人不顧。自己跑回來幹什麼?還用問嗎?除了那個廖維信,他心裏還能有誰?那些親戚雖然不多說什麼,但疑惑不已若有所思的眼光,刀子一樣割在白母心上,讓她如坐針氈。
白母臉色很難看,這幾天的強自壓抑,終於達到臨界點。她不顧白父的阻攔,幾步奔到白既明床邊:“你怎麼回事啊?越活還越回去啦這麼大的人,怎麼還不懂事?一大家子就差你一個,你要走也先說句話呀。你都二十好幾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哪?小時候也沒見你這樣啊?當老師當幾年脾氣還見大呀?誰都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白父看看老婆,再看看兒子,一臉為難,隻是歎氣。白既明從白母走到臥室裏,就坐了起來,最後幹脆站在地上。他一直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聽著母親的數落。
白母發作一通,心裏痛快了點,剛要再說,白既明抬頭,開口:“媽,我想去唐山。”
一句話錘子一樣,徹底將白父白母砸了個目瞪口呆。白母被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騰”地怒火衝到頭頂,臉都漲紅了,指著白既明,手直哆嗦:“你……你說什麼?……”
白既明咬咬牙,索性提高聲音:“我想去唐山,明天就去。”
“你瘋啦?啊?你有毛病啊?沒有那個廖維信你能死啊?”白母徹底被激怒,“人家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跟到家裏去。你犯賤啊你?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你不惡心哪你?你還能要點臉不?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哪——”
“行了”白父出聲阻住了老婆的口不擇言,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白母閉上嘴,才發現白既明的臉色早就變了,簡直毫無血色,雙目流露出震驚和悲傷,讓白母一看就心底一顫,瞬間就後悔了。
白既明腦袋裏嗡嗡作響,幾乎什麼都聽不見,不知為什麼,眼前翻來覆去就是廖維信的影子:“不要和父母吵架,乖一點……”他死命地咬住嘴唇,深深吸了口長氣,慢慢鬆開握緊的手。
“爸,我……出去走走……”他覺得自己動了動嘴,像是說出一句話,但又像什麼也沒說出來。可是已經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白既明竭力控製住自己,全身還是不自禁地發抖。他慢慢走到玄關,穿上鞋子,摘下外套,開門走了出去。
白母張嘴要叫他,卻終於沒有出聲。她有些茫然地回頭看看丈夫,見到的是一張無奈而憂愁的臉。
白既明推開樓門,一路狂奔,甚至來不及扣上外套的拉鎖,任風雪瞬間灌入胸前衣服,冷得透徹。
這條路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到五分鍾,就已經跑到盡頭。黑夜和漫天的雪花,將海天交界的地平線遮掩得嚴嚴實實。海是黑色的,墨一樣凝重而深沉,風很大,吹起白色的浪花,“嘩嘩”地拍打在礁石上。
白既明完全看不見腳下的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一種憤懣的情緒壓製在胸前,正噴薄欲出,整個胸腔仿佛都要被炸裂
他站在冰層上,對著無邊無際的大海狂呼:“廖維信——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隻剩下喉嚨深處的哽咽。淚水不由自主滑落下來,白既明跪倒在冰層上,寒冷、黑暗、孤寂和悲傷,是重重疊疊的網,牢牢捆住他。
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