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後許久,沾衣仍舊有些訝異,回想剛才在花園一番經曆恍如夢裏,而皇上的歎息卻又曆曆在耳——說實在的,那話也隻有皇上可以說得,若換了別人,一旦傳了出去,自少不了宮規嚴懲。但不知皇上為何好端端的要發如此感慨,再加上席間皇上時而看向她的意味深長的眼光,教她難明所以。
皇上說的那次魘魅之災,沾衣也略有耳聞,雍婕妤有次醉酒後曾跟她提起。說是五年前,皇後突然小產,性命險些不保,當晚太監無意在皇後床下發現一絲帛做的小人,上寫皇後生辰八字,並密密插滿鋼針,嚇得太監忙稟告太後,太後大怒,下令徹查後宮,竟在萬昭宮一個燒火的小丫鬟那裏發現了一模一樣的絲帛和鋼針,這下雍賢妃便擔上了幹係。所幸太後深知雍妃純良秉性,不信她會做此毒事,猜想是有人嫁禍,但此事前後,早晚並無外人出入過萬昭宮,證據鑿鑿,怨怒自是有的,又惟恐牽連巨大,不好收場,便嚴加處置了那個小丫鬟,將雍賢妃貶為婕妤,由萬昭宮下黜至觀止園。自那以後,皇上除了時時打發太監來拜望和偶爾親臨以外,對雍婕妤不複再有先前的眷顧。
“少沐了些朕的恩寵,便可多添些平安日子。”莫非皇宮內的紅顏,非要如此才可善終?然而終日鬱鬱寡歡,縱然得養天年,此生複有何趣?不如痛快愛恨一場,就算命短,也不枉世間走一遭。
待送走皇上一行人等並服侍雍婕妤安歇後,沾衣輾轉難以入睡,便獨自來到花園,夜蟲啁啾,月影斑駁,皇宮在此刻才顯出幾分靜謐,此時祐騁是否已經睡熟?是否正在夢裏想她?
忽覺假山後有黑影一閃,沾衣不動聲色,依舊緩緩踱步,踱至假山旁時,縱身一閃上前,敏捷扯出一個人來,反扭臂腕摁住,那人吃痛,忙不迭叫道:“別別……沾衣姐,是我啊!”
沾衣聽這聲音耳熟,便鬆開那人,那人邊揉手腕邊轉身,沾衣就著月光一看,正是祐騁的心腹小書童吳寧,便笑道:“小寧兒,怎麼半夜不睡覺,跑到觀止園來耍樂子?是不是三殿下又有話帶給我?”
這吳寧還不到十歲,眉清目秀,機靈乖巧,甚得祐騁喜愛,平素拿他當弟弟看待,便著他成為與沾衣之間的傳信之人,平素借探望雍婕妤之名,給沾衣遞送書信或些許小禮物。今夜吳寧見天色太晚,便翻牆進來,不想就中了沾衣的招,直教他痛得直吸冷氣,嘟嘴道:“若無要事,明知姐姐在此,豈敢做小賊狀來捋虎須麼?”
沾衣忙哄他道:“姐姐一時錯手,是姐姐的不是,向你賠禮啦!三殿下究竟有何事?教你這麼晚來見我?”
吳寧道:“因軍務緊急,喬公公今夜急傳皇上旨意,令三殿下即刻啟程前往山西,臨行前三殿下囑咐我將這封書箋交給姐姐。”
沾衣忙展開書箋,一見上麵那自己早已熟稔的字跡,芳心便撲通亂跳,隻見上寫道:“寧忤蒼天意,無欺比翼言。征塵歸洗處,月玉共團圓。”沾衣把書箋緊緊貼在胸前,愛意與相思交織,不禁淚光瑩瑩。
吳寧在旁勸道:“姐姐請勿擔心,三殿下足智多謀,武功超群,定會逢凶化吉,凱旋歸來,到時候便可與姐姐相聚。”
沾衣掏出絹帕拭拭眼睛,笑道:“三殿下吉人天相,姐姐何須擔心?”
吳寧扮鬼臉道:“姐姐莫要嘴硬了,這幾個月來,姐姐若未按時收到三殿下的信,便急得跟什麼似的,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小寧兒。”
沾衣臉上泛起紅暈,轉而一本正經道:“你離開慎王府這許久,不怕被人發現麼?就算無人發現,如果打攪娘娘休息,誤了明日娘娘的觀音廟行程,也不好交代,你還不趕緊回去——!”“去”字音未落,便順勢抓住吳寧後襟,躍出園牆外,將他輕輕放下,再跳回牆內,來去不過眨眼工夫。
吳寧在牆外正兀自發怔,聽得牆內沾衣笑道:“快回去吧,小寧兒,三殿下若再有書信物事與我,莫忘盡快送來,姐姐在此謝過了!”
祐騁離開以後,沾衣覺得這日子陡然慢了下來,一天一天難捱得緊。原本單調的宮廷生活變得更為枯燥,每日在服侍雍婕妤入睡後,便握著那半塊玉佩,任思緒神遊,回憶與祐騁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憶到歡欣處,笑容不自覺浮上唇角,若非如此,這漫漫長夜真不知該如何熬過。在大同軍營,祐騁也是如此,沾衣送的香囊被他貼緊胸口藏著,一有空便拿出來看。每遇戰事稍緩,往京城寄送戰報時,另派快馬徑直送書信給吳寧,再遞送至沾衣手上,沾衣看後複書一封,亦托吳寧輾轉交給祐騁。書信雖稀,一月不過三兩封,卻聊可慰兩人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