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沾衣微微一笑,轉身走到大殿中央,靜靜站著,慢慢掃視四周,最後盯住喬仲正,目光冷冽,喬仲正不禁渾身一凜,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忙將視線移向別處,聽得沾衣沉聲吩咐道:“你們統統退出殿外,關閉殿門!”那些太監宮女慌忙遵命退下,一陣軋軋聲過,殿門緊緊合上,大殿內隻剩沾衣、祐騁與喬仲正三人,頓覺空曠起來。
半晌,沾衣緩緩開口道:“喬仲正,此刻你心裏定是有不少疑惑,念在你也算是我師門長輩的份上,盡管問罷。”
喬仲正默不作聲,他實在難以把眼前的沾衣與剛才的馮伯義視為同一人,可這卻又是親眼所見的事實,之前縈繞心頭的疑團一一解開,卻又帶給他更多的疑團。他天資聰慧,悟性非凡,自幼便被眾星捧月,蒙師父寵愛,得門人豔羨,所以自視甚高,認為但凡精心策劃,一切均可在他運籌帷幄中,如今卻發覺自己一直被玩弄於他人股掌之間,怎能不大駭特駭?
沾衣見喬仲正一言不發,便輕歎道:“你定是不知該從何問起,卻也難怪,你七個多月前便已開始精心布局,先是趁太子殿下出征之時設計讓皇上寵幸我,之後又害死雍娘娘,想迫我自盡,再後來又毒害皇上、暗算太子殿下、毒死太後、起兵逼宮,你處心積慮謀劃至今,自以為盡善盡美,何曾想過會出紕漏?”
喬仲正瞪大眼睛,驚疑道:“你……你全知道?不可能!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是從何時起知道的?”
沾衣冷笑一聲,道:“壞事隻要做出來,就休想不教旁人知道!你以為殺人就能真正滅口麼?你以為死人真的不會說話麼?你可大錯特錯了!”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幅錦帕,擲給喬仲正,喝道:“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喬仲正抓過錦帕展開一看,眼前頓時一陣發黑,那錦帕是封寫給沾衣的血書,字跡倉促潦草,但也將他那日在德秀宮花園與祐瑉密謀的大半內容一一敘述,血書最後寫道:“事關重大,切記慎防,吾限將至,汝希自珍慰……”那“慰”字隻寫了一半,信末也未署名。
喬仲正抬起頭來,隻見沾衣又從懷裏拿出一封信箋,丟到他腳下,眼中怒火似要噴出,而聲音仍平和道:“你手上拿的才是雍娘娘的親筆遺書,被她臨終前小心貼身藏著,而嫣紅仿造的這份絕筆破綻百出,起初我也險些信了,細看之後,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娘娘親筆書寫!”
喬仲正目光閃爍不定,似有不甘,問道:“何以見得?”
“嫣紅在娘娘的書房伺候,對娘娘的筆跡極為熟悉,仿造並非難事。但有一點,嫣紅因進宮較晚而並不知曉:娘娘的母親蕭氏乃大家閨秀,名諱綺夢,與娘娘感情極為深厚,所以娘娘凡做詩填詞,極少用到‘綺’或‘夢’二字,若到非用不可的時候,也必會將這兩字少上幾筆,不是將‘綺’下四點變為兩點,便是將‘夢’下的‘夕’少去一點。而這封絕筆詞上,‘夢’字從上到下筆劃一應俱全。娘娘即便再氣惱,也必不會在這當口上改變多年的習慣。再者,我伺候娘娘多年,深知她的性情,她溫和柔順,隨遇而安,被順妃陷害蒙冤受屈,又被皇上整整冷落五年,也未曾氣鬱胸結過,又怎會為一介婢女而氣得舊病複發?”
“你那紅莽蝕心粉藥性猛烈,中毒症狀卻很是輕微,化於水中後又幾乎無色無味,所以在你眼中便成了屢試不爽的滅口藥,你指使嫣紅贗作遺書,毒殺娘娘,用胭脂掩去娘娘唇上的中毒痕跡,再讓施太醫堂而皇之蒙蔽眾人,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你們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娘娘居然能在臨終前給我留下這封血書!”沾衣說到這裏,不禁激動起來,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聲音也顯出幾分哽咽,她夢裏時常出現雍婕妤強忍劇毒的折磨,臥在床上咬破手指艱難寫血書的情景,想必雍婕妤在被嫣紅下毒後,料到將被人滅口,又知道自己對她感情深厚,定是會親手為她換衣,於是盡力寫下血書並貼身藏起,這位苦命的女子一向逆來順受,默默無言,卻能在生命即將走向盡頭之時,傾全身之力為自己留下寶貴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