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爹說也該讓我管管生意了。沒辦法。”他歎了口氣。
她又是一個人了。每日除了例行的請安,倒也清閑。於是她刺繡,繡了一株又一株蘭草。隻是,她始終繡不出婚禮時那一株,總覺得差著些什麼。
生日快近了,她忽然發現自己從未象今年這樣盼望那一天的來臨,想起他教的柳永詞,不由得口中低吟輕唱:“洞房記得初相遇,便隻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別離情緒。況值闌珊春色暮,對滿目亂紅飛絮。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初留住。其奈風流端整外,更別有係人心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四月十七清晨,卿卿早早地起了床,拿起了針線坐在花園裏,每隔一會兒,就忍不住叫丫環:“秋水,少爺回來了嗎?”
“回少奶奶,少爺還沒回來呢。”
她生平第一次發現刺繡竟是這般無聊,越繡心越亂,忽然一失神間,尖尖利利的針紮到了手上。
一滴圓圓潤潤的血慢慢地滲出來,凝成了露珠的模樣。她看著血珠,放到口中吮了吮,眼睛開始有些濕了,睫毛顫得幾顫,便有一顆淚滾了下來。
太陽從東到南,從南到西,已是霞色滿天。他卻還未回來。
卿卿手上的蘭草未成,已是多了許多淚珠。
“少奶奶,您先回房吧。天黑了園子裏冷。”丫環輕輕地道。
她固執地搖著頭,仍是一針針地繡。
“蘭……蘭……”遠處又有人在喚,一聲聲叫得淒慘。
“誰?”她驚異地睜著大眼,丟下了活計。
連風聲都靜了,卻哪裏有人?
她再繡不下去了,掩住臉哀哀地哭起來。
一團柔黃的光不沾點塵地飄近她身邊。
“卿卿。”依然是那樣溫柔低沉,怕驚了她似的。
她霍然抬頭,一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星目,正眨也不眨地望著她梨花帶雨的容顏,含著歉意:“回程遇上盜匪,耽擱了時日,你擔心了吧?”
她想笑,又連忙抹去頰上的淚:“你……可回來了……”話未說完,便俯在他肩頭泣不成聲,忽然覺得他的懷抱沒有以前那樣暖,驚訝道:“你可是冷了?”
他搖搖頭,用一隻手捧住她精致的臉龐:“傻丫頭,你也得要我先把蠟燭放下才行啊,想把園子都燒了麼?”
卿卿羞澀地捶著他:“都是你……害人家等了又等。”
他笑了,笑意如天邊飄浮的雲,捉摸不定:“你怕我跑了麼?要是跑了,也怨你太凶。”
卿卿嚶嚀一聲,待轉過頭去不理他,卻又舍不得。
“啊,對了。我打京城給你帶了個希奇物件,快看看去。”他興衝衝地拉著她的小手往前院跑。
“少奶奶!少奶奶!少——”丫環秋水惶惶地衝進花園,踏折了好些棵嬌嬌嫩嫩的花兒。
“奇怪,剛剛還在這裏的……”
椅子上,還放著不曾繡完的凝露蘭草,上麵的淚水猶未幹透。
“怎麼這麼亂?”卿卿有些奇怪,就算是少爺出遠門回來,家裏也不該亂成這個樣子。人人都奔來奔去,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和她,隱隱地還有人大放悲聲。
“大家都是怎地了?”她忍不住問道。
“別管他們。”張家少爺隨口答道。
到了前院,張家少爺領她到一口樟木箱子前,掀開厚重的蓋子,取出一隻雕工極細,精美絕倫的檀木小盒,遞到她手中。
她好奇地打開,盒中一物映著月華閃閃發光,定睛看去,竟是白玉底座上一株翡翠蘭草,修長挺秀,湛碧剔透,葉麵上托著幾顆水晶露珠,與她素日所繡一般無二。
“好漂亮……”她找不到適合的話語形容它,隻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所以才買下來。”他很得意,“這可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呢。”
她又有些想哭,他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言是定知非,欲笑反成泣。你再哭,我可就沒這麼好聽的話啦。”
卿卿破涕為笑,淚水猶在頰邊,映著笑容煞是好看。
忽然有人喚道:“少奶奶,您在幹什麼?”語氣中滿是詫異。是張家的老仆張明。
她莫名其妙地回頭道:“怎麼?不就是和少爺說話麼?”
“少爺?”張明的聲音都變了,“少奶奶您還不知道麼?”
“知道什麼?”
“少爺他……少爺他……”張明再也說不下去,大哭起來。
卿卿吃驚地望著他,再回頭看自己身後,卻是空空如也,哪裏有人?
手中也根本沒有玉蘭草。
張家少爺在京城買玉蘭草時被賊人盯上,回途中遇害,洗劫一空,隻有一個小仆人逃得性命回來報信。
卿卿呆了,她怎麼也不信那親手觸過的玉蘭草是幻像,她分明還記得玉質的冰冷與光滑,他的溫柔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