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雙喜臨門(1 / 3)

官場上的潛規則多不勝舉,就拿領導的批示或決定來說,“緩一緩”往往就意味著徹底否定,徹底否定的事對外往往宣稱緩一緩或暫緩。暫緩的說法讓人聽上去比較好接受,可是,如果你認為暫緩就意味著接下去還有戲,那八成會讓你望穿秋水、遺憾終生。因為人的一生並不漫長,官場上的事緩上一緩,眼睛一睜一閉,一輩子就過去了。等到事情有了轉機,枯死的枝頭綻新綠,大約隻是在你的夢裏,或者下一輩子。

婁滿家每天早晨透過陽台的窗玻璃望著外麵空蕩蕩的馬路,紛飛的落葉,心裏一陣陣地陡生寒意。他預感到,政治的冬天將籠罩著他的後半生,而他還將繼續掙紮在政治的氛圍裏,以一個市府辦主任的腐朽姿態出現在人們麵前。他仍然將每天微笑著為領導服務,負責迎來送往、陪吃陪玩,但內心裏所有的笑容,所有的花朵,所有的春天,都已在一夜之間枯萎凋零。

死了母親的徐庶,曹操要,孔孟章不要。

一個對自己的未來沒了念想的人,將不再會有靈感和生機,不會給上司貢獻有益的政治智慧。

如果不能換人,就得換腦。如同給臨死的人做人工呼吸、電擊治療,孔孟章開始給婁滿家描繪新的藍圖。

他敲著婁滿家的桌子,狠狠地說:“這事兒沒完!他想這樣玩死我們,沒這麼容易!”

“現在還有什麼招呢?”婁滿家歎了口氣,目光呆呆地對著牆壁。

“你放心,我會去找省裏領導說的。反正也隻是緩一緩。”孔孟章耐心地勸說,耐心地打比方。“不是說不給糖吃,是遲兩天給。早兩天是吃,遲兩天也是吃,咱們別性急,不在乎這兩天。啊?”

婁滿家抬起頭,朝孔孟章翻了翻眼。

孔孟章發現,就像快死的鯉魚,那雙眼睛翻得很無力。

“還有一招,就是繼續和他們幹到底!”孔孟章認為,鬥爭也能喚起一個人的生機。哪怕是一個垂死的人。在鬥爭沒有結束,使命沒有完成之前,好鬥者最後將息的一點生命,往往會本能地向前延伸。

果然,婁滿家的身體裏突然輸進了一點生氣。他轉動了一下眼睛,對孔孟章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很可能就是郝束鹿勾結其他候選人幹的,目的是讓我退出競爭,然後把位置讓給他信任的人。”

“就是,隻不過我們沒有證據,不能指證他們罷了。”孔孟章點點頭,對婁滿家增添不少了信心。“否則,我們馬上就可以動手對付他們。”

“郝束鹿不是在您麵前提到過其他一些候選人嗎?”婁滿家提醒道。“在背後耍陰謀的人,肯定就在那些本來可以被推薦,但最終沒有推薦上的人當中。”

“他提到過的人不隻一個啊。”孔孟章皺著鼻頭,表情嚴峻。“郭西縣的縣委書記塗澤北,交通局的局長錢袋子提得最多。郭西縣長何柳科也提到過,但那是裝裝蒜的,根本就不可能。何柳科也不會做這種齷齪事。”

“塗澤北和錢袋子兩個人比起來,可能性最大的還是錢袋子。”婁滿家分析道。“塗澤北地處偏遠小縣,最想的還是到城裏來幹個局長,而且希望到好一點的部門;可錢袋子就不一樣了,他以前幹過縣長,現在又占著最好的一個部門,聽說老是到處給人送錢,一心一意想幹個副廳。”

“你說的有道理。”孔孟章眼望著窗外,陷入了深思。“塗澤北和錢袋子都到我這裏來跑過,也提過今後個人的發展目標。但比較而言,錢袋子的欲望更強,在我這裏退回去的錢,就好幾十萬了。其他地方,我還真不知道他砸下去多少。”

“肯定是錢袋子幹的。”婁滿家憤憤地道。“這種事,總不可能由塗澤北和錢袋子兩個人商量著幹,利益沒法分攤,自然沒法合作。顯然,錢袋子認為自己上的可能性更大,才會對我下黑手。”

說到這裏,婁滿家想到一件事,突然問道:“對了,我被省裏刷下來後,名額是不是由錢袋子頂上去了?”

“那倒沒有。”孔孟章道。“這事還挺複雜的。聽說,上麵確實有讓錢袋子頂替你的意思,但也有其他領導說了錢袋子的不是,好像也很懸,隻是省委常委會一直沒開起來,還拖著呢。最新傳的消息是,其他地市將會調一名幹部到我們霍家灣來任宣傳部長。如果這樣,我們這個名額就可惜掉了。”

“那錢袋子會甘心嗎?”婁滿家在竊喜中閃爍著不安。“他不會甘心吧?”

“那當然,據說他這兩天還老往省裏跑,不到黃河心不死啊。”孔孟章說。

“好啊,……”婁滿家略有所思,沒再多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他打電話找了不少人,有的還讓他們到辦公室來麵談。在政府辦的同事們看起來,似乎婁滿家忘記了仕途上的失敗,重新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有個老同誌到政府辦來辦事,望著婁滿家風塵仆仆的背影,誇道:“這個小婁同誌啊,經得起風浪考驗,素質不一般。”

中飯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滿頭大汗地跑上樓,鑽進婁滿家辦公室。

他叫阿棒,是婁滿家一個朋友的侄兒,前些年是在他的關照下才進市行政審批中心工作的。

阿棒興奮地問:“婁主任,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婁滿家長歎一聲,冒出這麼一句。“阿棒,我想讓你搞些素材,我要派點用場。”

“什麼素材?”阿棒以為婁滿家想寫小說。他知道婁滿家的文筆不錯,但他實在不知道行政審批中心還能夠為他寫作提供什麼素材。他覺得,他所在的單位是所有部門當中最無趣、最枯燥的。

“這事一定得保密,你做得到吧?”婁滿家吩咐道。

“還得保密?”阿棒額頭上的熱汗,突然降溫,感覺到冰冰的。

“是的,我知道,你那裏經常接觸一些單位的財務賬目。”婁滿家道。“而這些單位的財務從賬麵上看,都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這僅僅是阿拉伯數字,要按國家的政策來要求,那就有不少問題了。我希望你回去後,好好幫我查一查,看看有沒有什麼賬目是有問題的,然後把資料複印給我。”

“這就是你說的素材?”阿棒問。

“是啊,我有個朋友,他想寫點東西,急著要用。”婁滿家不緊不慢地說。“但這事得保密,要是讓人家知道了,到時候會對你自己不利。”

“我有數了,我不會讓別人知道的。”阿棒說。“但是,您能不能說具體一點,您究竟需要哪方麵的賬目?”

“具體一點說,我需要交通局的;再具體一點說,我需要交通局長的。”婁滿家的臉陰陰的,卻露出一絲笑意,讓阿棒覺得很不友好。“你回去查一查,看看他平時開支方麵,有沒有哪次的數目比較大,理由比較荒唐,不太經得起推敲的。”

“這肯定會有。”阿棒說。“我經手過的賬目多了,可以說每個部門都有。現在每個部門都是一把手說了算,用錢大手大腳的,大家常有議論,但也沒人去管這事。”

“好!”婁滿家有些興奮了,道:“那你回去後,認真地查一查,一定要查幾筆出來給我。記住,一定要保密!”

“我知道了。”阿棒說。

婁滿家把阿棒送到門口,見旁邊沒人,又輕聲道:“一定要……”

“我記住了!”阿棒忙回答。

一周後的晚上,孔孟章和婁滿家都在亞熱帶陪省裏的領導喝酒。酒過半巡,秘書過來耳語,道:“網上又出新聞了,錢袋子成了新聞人物。”

孔孟章一聽錢袋子出事,覺得裏麵有些戲文,便將秘書拉到外麵,細問一通。秘書說:“剛剛有人報告,說各大網站上都出現了錢在娛樂場所公款消費的帖子,點擊量非常高,網民們反響也很強烈,什麼難聽的話都有。”

“說具體一點,什麼消費?”孔孟章覺得秘書沒有說到重點。

“是這樣的,大約是在半年前,錢帶人去香歌夜總會消費,而且不是一天,可能連續有十幾天,每天晚上消費都好幾千,一共有好幾萬。”秘書說得很輕也很急,有時則斷斷續續。“這次不知為什麼,這些消費賬單都被掃瞄後在網上公布了,而且公布得非常詳細,什麼洗腳呀,按摩呀,唱歌呀,點心呀,居然連小費都有。最關鍵的是,每張發票上,都有錢簽的字。”

“他是一把手,幹嘛簽字?”孔孟章清楚,現在市裏早已推行一把手不直接分管財務製。“按理應該是辦公室主任簽字的呀?”

“是啊,聽說那段時間辦公室主任出差去了。”秘書往旁邊張望了一下,輕聲道。“他帶去的人都是上麵的領導,開銷就大了點,全都自己簽了。”

“好,有數了,這事啊,先隨他去。”孔孟章略有所思地轉過身去,繼續陪省領導喝酒。他朝婁滿家看了看,婁滿家卻盯著秘書,似乎他已心知肚明。接下來,兩人敬酒的熱情高漲,顯然,錢袋子事件不啻給今天的晚宴贈送了一瓶茅台,大家的酒興更濃了。

把領導陪好以後,孔孟章把婁滿家拉到亞熱帶樓下大廳的小包間裏喝茶,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問:“滿家,這次錢袋子的新聞事件,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知道,我也是剛知道。”婁滿家爽快地說,似乎已經把前段時間在政治上的失落感統統忘記了。“原本想向您彙報的,省領導一直在您身邊,我沒找到機會說。這件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一點公款消費嘛。”

“滿家,你說這事……”孔孟章不知道該不該問:“你有沒有……”

“沒有,根本沒有的事。”婁滿家果斷地道。“我怎麼會去碰這種事呢?市長,您放心,這事鬧得再起勁,也扯不上我。”

“你小子!”孔孟章用手指了指婁滿家,笑道。“政治上越來越成熟啦?其實,這事我還真不想知道。”

第二天,網上的議論頻頻出擊,如火如荼;霍家灣市黨政機關以及社會各界,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下午,郝束鹿召集兩位副書記開了個書記辦公會議,並請紀委書記和宣傳部長兩位常委列席,商討網上突發事件的應對之策。

據紀委初步調查了解,以及交通局上報的材料,所謂的公款消費隻不過是交通局接待省裏一個交通工作檢查組的正常開支。因為檢查組在霍家灣呆了十幾天,他們就接待了十幾天。隻是每天晚上都搞娛樂,傳到外麵確實不太好聽。而據交通局領導報告,由於那幾天辦公室主任正好出差,接待工作由辦公室副主任負責,最後由局長簽字。至於局長本人,隻出麵陪同了一次,其他一些娛樂活動他本人並沒有參加,隻是履行了簽字手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