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不但下棋水平見長,治國方略方麵也見長啊。”郝束鹿繼續玩笑道。“可惜,你我都不會再有機會東山再起了。否則,看你現在的段位和手筋,肯定大有前途啊。”
“我玩的隻是本手,你倒可能玩出什麼宇宙流出來,到時候還會逼得我中盤認輸啊。”孔孟章看了看亭子外麵的天,烏雲散去,正撐開一角兒藍。
兩人正議論得熱烈,兩家單位都有人跑過來,說開會時間到了。
孔孟章麵露愧色。郝束鹿看了看腕上的表,說:“不急,文聯作協更要提倡開短會,反正開遲了,也沒人管飯不是?”
孔孟章聽郝束鹿的口氣,好像又把他當作二把手,把他的作協當作文聯的下屬團體了。味道有些不對勁兒。細一想,下午的學習會,還是他們倆前幾天下棋時商量好的,說要讓文聯作協的機關幹部,集中在一起學習一次。剛才下棋太投入,結果全給忘了。
走進會場,文聯作協兩家單位的幹部已經坐得滿滿當當的,就剩下主席台上最重要的兩個席位還空著。
在主席台的上麵,掛著一條大橫幅,上麵寫著“黨風廉政建設專題學習會”字樣。
省文聯黨組書記郝束鹿宣讀了黨中央和中央紀委有關黨風廉政建設的最新指示精神,書記處的其他幾位書記則分別介紹了省委和省委宣傳部貫徹黨風廉政建設和懲防體係建設的意見。
這些會議精神,孔孟章已經通過報章和文件學習過,這次聽去有些枯燥,就沒想再聽。正好,由省紀委、省文聯和省作協聯合編寫的《廉政文彙》被當作兩家單位廉政建設的重要成果在這次會議上介紹,還分發給每人一冊。孔孟章如獲至寶,在這無聊的會議間,認真地翻閱著從古至今的優秀廉政篇章。
“孟章書記,剛才大家都談了黨風廉政建設方麵的工作,這次您親臨我們省文聯,是不是請您也給大家作點指示?”郝束鹿突然點到孔孟章的名字。還好,後半截內容還都聽進去了,要不然肯定要出醜。
“我就不講了吧?沒準備呀?”根據會議安排,並沒有孔孟章講話的內容。這個郝束鹿,肯定又想難為他,趁機打他的劫。
“那怎麼成?文聯和作協的同誌們,大家想不想聽孔書記的指示啊?”郝束鹿對著台下喊。
台下響起一片掌聲。而拍得最響的,還是旁邊的郝束鹿。
“講就講幾句,談不上指示,我談點學習體會。”孔孟章心想,憑我幾十年熟讀孔孟章的功底,在大會上說幾句黨風廉政建設,休想難倒我。他翻了翻桌子上的《廉政文彙》,說:“剛才一邊聽大家發言,我一邊隨手翻了翻這本冊子,編得不錯,真的很不錯,我們文聯作協的同誌,積極支持省紀委宣教工作,為黨風廉政教育,為弘揚廉政文化建設,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今天,既然是個學習會,請允許我帶頭和大家一起學習一下。我剛才看到《廉政文彙》裏麵,有一篇柳宗元寫的文章,題為《蝜蝂傳》,內容非常好。文章很短,很精妙,請大家耐心一點,聽我念一念。
“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昂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以厚其室。不知為己累也,唯恐其不積。及其怠而躓也,黜棄之,遷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祿,而貪取滋甚,以近於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雖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哀夫!”
孔孟章放下《廉政文彙》,憑著他驚人的記憶和理解能力,對著台下解釋道:
“文章的意思很簡單,說有種喜愛背東西的小蟲,名叫蝜蝂,爬行時遇有東西,總愛抓來背在身上。東西越抓越多,越背越重,即使再勞累也不停止,常常被壓倒爬不起來。有人可憐它,替它拿掉背上的東西,可它一旦能爬了,又把東西抓來背上。這種小蟲還喜歡往高處爬,用盡氣力也不肯停下來,以致跌倒摔死在地上。”
孔孟章喝了口茶,繼續講課:
“柳宗元在第一段講述了蝜蝂的悲劇後,又在第二段聯想到世上那些貪得無厭的人。他們見到錢財就撈一把,用來填滿他們的家產,而不知道財物已成為自己的負擔,還擔心財富積聚得不夠。等到一旦事發,有的被罷官,有的被貶至邊疆,吃盡了苦頭。可是,這些人一旦被重新起用,他們還是不思悔改,天天想著提高自己的地位,加大自己的俸祿,而且變本加厲地貪取錢財,以至接近摔死的程度。看到周圍的人因為過於求官貪財而自取滅亡,自己卻不知吸取教訓,這些人的外形看來龐大,名字是人,見識卻和蝜蝂一樣,同樣非常可悲。”
郝束鹿聽得很認真,可聽到後麵,覺得針對性很強,像是在批評自己。於是,他也翻開這本冊子,找到這篇《蝜蝂傳》,發現柳宗元的文章真是這麼寫的,並非孔孟章胡亂發揮。
於是,他接過話題,對台下的幹部們說道:“剛才,孟章書記給大家解讀了《蝜蝂傳》。我覺得,柳宗元的文章寫得非常好,語言犀利,寓意深刻,具有很強的批判精神。而孔孟章的解讀也非常精僻,至少,我聽了以後深受啟發。對那些現在還在位的,或者暫時受到挫折的領導幹部,對他們政治上的追求,對金錢物質享受方麵的態度,都是一種醍醐灌頂式的教育。希望大家回去以後,再進一步加強學習,包括今天會議上傳達的精神,還有這本手冊的學習,不斷提高自身的黨性修養和抵禦腐敗的能力。”
第二天中午。亭子下。又是一盤好棋。
下到一半,郝束鹿突然道:“孟章啊,昨天下午你講的課,我回去之後可是反複學習,想了一個晚上啊。”
“心事那麼重,還真成蝜蝂啦?”孔孟章玩笑道。
郝束鹿並不回答,而是繼續道:“我在想,我們倆能力都不差,素質也可以,工作也很努力,也一心想爬到更高的位置。可是,為什麼我們都沒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