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豐乳肥臀(2 / 3)

說完,又瞟了何柳科一眼,目光掃過去幾絲鋒芒。

“也不能這麼說。‘三人行必有我師’,職位高未必學問高嘛。”孔孟章說得有些輕鬆隨便,“柳科同誌對曆史文化頗有研究,是件好事。這一點,我們都要向他學習嘛。”

孔孟章繼續往林間的寺廟走去,把背影拋給一行隨從。

“柳科同誌,聽到了吧?孔市長要向你學習呢!”塗澤北在孔孟章背後揶揄道。這時,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溫柔柔,含情脈脈,嘴角銜著一絲笑意。可在何柳科看來,老虎的笑容並不能說明它放棄虎性,不再吃人。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上司麵前處於被動狀態。有塗澤北這個老鬼在旁邊添油加醋,補救措施一時難以到位。

孔孟章一邊往前走,一邊想象著背後兩人的表情,順帶作一番幹部考察。塗澤北官場曆練多年,圓滑世故,老謀深算,有點像孔孟章的搭檔、金陽市委書記郝束鹿;而何柳科呢,年輕氣盛,善做政府工作,謀事可以,謀人不足。比如剛才被問到“深山藏古寺”典故時,他回答到宋徽宗就可以了,後麵那些話,有些畫蛇添足。作為畫師來說,畫蛇添足的缺點是把沒有足的蛇畫成有足,不實事求是;作為官場政客來說,畫蛇添足的缺點是在上司麵前顯得高人一等,過於實事求是。他所顯擺的學問不看對象,有直接壓過上司的嫌疑。

想到這裏,孔孟章忍不住笑了起來。都說官場上人有太多的窮講究,花架子,自己也常在大會小會上批評。現在想來,自己身在官場,到底也未能免俗。試想,剛才何柳科把宋徽宗的事說得頭頭是道的時候,自己心裏是覺得很高興,還是很失望呢?多少,還是有些失落。本想借著爬山的興頭,吟幾句詩文,借古喻今,暢談一番國學典故。誰知,自己剛打了個包袱,下級就一手接過,三下五除二地拆解開來,還把裏麵的幾斤幾兩稱得清清楚楚。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有說下去的興頭嗎?沒了。再蠢的上司,也總想比下級高明一點,哪怕是說個小故事,講個小笑話。這事要擺桌麵上,一點都不唯物;擱心裏頭,唯物而且辯證。

塗澤北的身上,沾著孔孟章的搭檔兼對手郝束鹿的根根虎毛;而何柳科呢,正好也映有孔孟章自己的一彎身影。他突然停住腳步,腦子裏閃過一聲驚雷。回過頭來,把讚許塗澤北的目光換成了迷茫,把批評何柳科的目光換成了憐惜。

深山中的寺廟,這時全部顯現在眼前。院落經年未修,平添幾分古意。

“我一直在想‘深山藏古寺’這句詩。”孔孟章掃了兩人一眼,但落在何柳科身上的目光,明顯多了。“宋徽宗是個大書畫家,他為什麼覺得沒畫寺廟的那位畫師技藝最高明呢?因為,這句詩表達得最妙的是一個‘藏’字,那幅畫體現得最妙的也是一個‘藏’字。其實,我們做人做官也一樣。該收的時候得收,該斂的時候得斂,該藏的時候得藏。一個‘藏’字,道不盡的玄機和奧妙啊!”

塗澤北和何柳科麵麵相覷一番。很快,塗澤北從何柳科臉上看到了一絲羞愧,於是,在頂頭上司麵前百試不爽的高頻詞彙一個激靈冒了出來,“精辟!實在是精辟!”

名山不在詩多少,寶地貴乎仙有無。別看寺廟規模不大,地處僻幽之地,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還真不少。在一座高大的如來麵前,人不分男女,年不分長幼,紛紛在蒲團上跪拜,嘴裏還念念有詞。進了廟門,人都突然潛入另一種時空狀態,開始和佛像說話,和看不見的對象說話,和自己的內心說話。善心大發,殺機隱退,紛爭消弭。

住持似乎早就接到了縣裏的指示,已經像個土地公公似的守候在一旁。他的身份特殊,可論起職級,差不多相當於郭西縣宗教局派駐到靈岩寺的一個小科長。今天的任務,就是要把上司的上司服務好,像戰爭前線的通信兵似的,在各位領導與佛祖之間架接起一根神秘的紅線。

住持把孔孟章引到如來麵前,意思是想讓他像前麵的那些香客一樣,在蒲團上跪拜。

孔孟章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倒不是他不願意求拜佛祖,小時候跟著母親拜過不少次。隻是今天場麵不對,背後那麼多的郭西縣黨政領導,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這個上級。前幾天在黨校學習時,馬列老師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共產黨員是無神論者,燒香拜佛是信仰危機的表現。不信馬列信鬼神,還談什麼先進性……

“施主您請。”住持用手往蒲團上一引。

孔孟章看了看住持,又看了看塗澤北,想出了個轉移矛盾的辦法,道:“老塗,你請!”

“不,孔市長,您先請!”塗澤北硬把孔孟章死死地拽牢,不讓他走脫。像是麵前擺著一碗剛出鍋的紅燒肉,非得請領導第一個叉筷子。

“我就免了吧……”孔孟章漸漸側過身去。塗澤北隻好鬆開了手。

“施主還是行個禮吧。”緊張時分,住持開口了。“到小寺來的各地領導很多,他們都行了跪拜之禮。前幾天,北京一位大首長來這裏,也沒例外。”

“北京的首長?”孔孟章輕聲問道。

“是啊。開始他也有些顧慮。”住持的笑容裏藏著一種專業化的狡黠和圓滑,手段不比塗澤北次到哪裏。“我說,您是共產黨員,黨員領導幹部不謀私利,沒有個人的特殊利益。但是,您不為自己求,可以為天下的黎民百姓求啊。”

“於是他就……”孔孟章嘟噥著,沒把話說完。

“施主,您也行個禮吧。”住持將三支點燃的香遞給孔孟章,道,“整個郭西縣,整個霍家灣市的黎民百姓,都期盼著您呢!”

孔孟章接過香,把香分插在旁邊的香爐上。然後,跪在蒲團上默念幾句,行了三個禮。

當孔孟章站起身時,塗澤北、何柳科等一行人便依法炮製,紛紛行禮。其中有幾個,禮行得極專業,一看就是老香客。

臨出門,孔孟章才想到要仔細看一眼住持。住持年紀四五十歲,要不是穿了僧衣,看上去和此行的領導幹部也差不多。隻是,他的氣質不見高雅,反而比領導幹部多了一份世俗氣,更像個經常與官場中人打交道的生意人。

現在的人,都得反一個方向去揣摩了。孔孟章想,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上,寺廟也成了當今社會的一俗。

以前,都說剃頭匠最厲害,可以讓當官的低下頭顱。現在看來,還有比剃頭匠更厲害的角色,就是眼前這個住持。他可以打著佛祖的旗號,借著黎民百姓的名義,讓領導幹部一一下跪,像個小沙彌似的在蒲團上喃喃自語。

正漫無邊際地想著住持的事,塗澤北肥肥的手掌又在他眼前一晃,道:“旁邊這間,就是抽簽的地方。孔市長,都說靈岩寺的簽是最靈的,不光在郭西有名,霍家灣、金陽,都有很多香客專程趕過來,就是為了到這裏求個簽啊。”

“好吧,看來也隻好入鄉隨俗了。”孔孟章環顧所有隨從,親和地笑道,“今天燒了香,拜了佛,要是不再求個簽,大家會覺得我程序不到位啊。”

孔孟章拿過簽筒,在佛像前甩了甩,甩出一支簽,交給值事僧。值事僧看過簽後,遞給孔孟章一紙簽條,笑道:“恭喜,是個上上簽!”

按規矩,孔孟章在旁邊的捐款箱裏塞了點功德錢,然後,在塗澤北的指引下,來到一個解簽的攤位旁。

其實,孔孟章以前也抽過簽,但簽條上的詩句都寫得比較清楚明白,難不倒他這個中文係的科班生。可今天的四句詩實在生澀,不找人解還真不行。

“這支簽總的看,是非常的好,你的一生飛黃騰達,是個很有政治地位的人。”解簽的老先生留一撮山羊胡子,一邊解簽一邊自摸。俗話說,胡子長的不一定都是哲學家。但是,大胡子國家頻頻誕生大哲學家,其創立的學說居然成為我黨的指導思想,指引著泱泱中華的前進方向。在這片不太容易長胡子的國土上,胡子和哲學就這樣掛上了鉤。一流男子學問和胡子兼而有之,二流男子不長胡子得長學問,三流男子再沒學問,也得留撮胡子。尤其是在這種宗教文化或玄學場所,山羊胡子很能應付局勢,招攬生意。“特別是最近這段時間,你會有一次很好的機會,加上貴人相助,猶如龍投大海,虎奔高山,一躍而成為高級領導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