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拆遷糾紛(1 / 3)

車子一駛入霍家灣,孔孟章就給婁滿家打電話,讓他另外派一輛車接他,而且要差一點的,以防在市府門口被堵截。

孔孟章坐上婁滿家派的那輛破舊小麵包,忍不住對司機調侃道:“謔,這車子夠年份的啊。現在市長不好當啊,搞得像地下工作者似的。”

到了市府門口,果然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上訪群眾。可能因為時間有些長的緣故,這些人就像久旱的莊稼開始打蔫,或在抽煙,或在聊天。還有一些人,他們不像是來上訪的,倒像是被雇來完成某件差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不過,也有一些精幹的,一看就是上訪隊伍中的為首分子。他們發現有車子進出市政府,便過來看看裏麵坐的是誰。如果看到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肯定會攔住不放,非要他們解決問題不可。好在孔孟章料事在先,為自己省去了一大麻煩。當他們看到一輛破舊的麵包車駛進市政府時,看也沒仔細看,就放行了。孔孟章悄悄地透過窗玻璃,迅速觀察著這群人的基本情況。

先得去市委書記郝束鹿的辦公室看看。

孔孟章一到,郝束鹿便讓秘書通知副書記老賀過來商量工作。

現在地方上都減了副,黨委副書記隻剩下兩名。一名由政府主官兼任,另一名就是專職副書記。老賀到了以後,三名正副書記全齊了,所謂的書記辦公會議也就正式開始。

“又是拆遷安置方麵的問題。這些年來,因為舊城改造、拆遷安置,老百姓不知道鬧了多少回。”老賀資格老,權力不大年齡大,一進來就自顧自地喊起來,“不過以前最多也就幾十號人,今天勢頭不小,看上去有一百幾十號人。他們這樣鬧下去,對我們市委市政府的壓力還真不小啊。”

“還不是因為嚐到甜頭的緣故?”郝束鹿麵無表情,臉上橫肉一暴,憤憤地說,“這就好比現在的信訪工作,完全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你不解決問題吧,他一鬧再鬧。你要解決吧,他認為自己鬧出成果來了,以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以後一有點小事就來鬧,一直鬧到你讓步為止。拆遷安置工作也是一樣,這次為什麼會一家夥來這麼多人?就是因為前幾次你們政府讓步太多,過於遷就,把這幫刁民給寵壞的緣故。這次人來得多,說到底,就是來向市委市政府示威,最後逼迫著你們滿足他們的條件為止。”

郝束鹿一連說到兩個“你們”時,把眼睛盯著孔孟章,顯然是在責怪政府工作不力,以前把老百姓慣壞了,才會導致今天的混亂局麵。

孔孟章倒沒直接去和他計較,但他不會輕易接受郝束鹿的批評。

“這次來鬧的,好像不是舊城改造的那塊吧?我了解了一下,應該是河海建設公司承建的東山區塊項目。”孔孟章不緊不慢地說。

剛才在電話裏,他已經聽婁滿家彙報了基本情況。這件事的巧妙之處在於,河海建設公司總經理有百福是郝束鹿的老朋友,據說在郝束鹿做市長時就建立了密切關係。所以,孔孟章輕輕地提了提河海建設的名字,就等於給了郝束鹿一個小小反擊。

郝束鹿的左眼吃力地皺了兩皺,這是在他被人戳到痛處時常有的表情。

如果皺一下,說明對方的話讓他有點難受;皺兩下,說明有好點難受。但不論一下兩下,他都會迅速反擊。如果皺三下,可能他覺得特別難受,甚至覺得反擊也有些無力。

孔孟章看到他皺了兩下,就耐心等著他的還擊。

“河海公司在霍家灣這些年的城市建設上,貢獻還是很明顯的嘛。這家公司建了不少創杯工程和優質工程,以前拆遷的區塊,總體都比較平穩。可是,為什麼這次鬧得這麼凶呢?”

果然,郝束鹿一個勁地替河海建設說話。

“這裏麵肯定有文章,我建議你們市政府派人去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人在從中作梗,慫恿鬧事。對為首分子,一定要堅決嚴懲,決不能讓他們為所欲為,破壞社會穩定。”

“現在硬壓也不是辦法啊。”孔孟章擔心道,“如果壓得下去當然好。我就怕越壓越嚴重,老百姓鬧得越厲害,到時候,我們就更被動了。”

“那也未必。”郝束鹿口氣依然很堅決,“老百姓就是吃準了政府的軟弱,才敢一鬧再鬧,等著你們喂奶吃。想當年我做市長的時候,就是這麼壓下去的。有幾次派警察出麵解決,還有幾次警察派去還不夠,我就請武警和駐軍協助,關了一批,判了一批。那一陣,就是沒人再敢來鬧事的!”

孔孟章當然記得那一幕幕。郝束鹿做市長時,孔孟章是常務副市長,協助郝束鹿做政府工作,不過他主要管財政金融,拆遷安置這塊倒不是他主抓,所以沒有花太多力氣。但他也親眼看到了老百姓鬧事的場麵,盡管郝束鹿在武警和駐軍的支持下把鬧事群眾硬壓下去了,可郝束鹿的名聲也從此壞了下去。上麵覺得他不善於做政府工作,不善於和群眾打交道,想把他調到省裏次要部門去幹個廳長。後來不知道他又找到了哪個靠山,硬是在市政府支撐著,直到被提為市委書記。

在一瞬之間,腦子裏想起靈岩山上山羊胡子說的話,難道郝束鹿就是要害他的人?他屬什麼?不,郝束鹿不屬猴子。看來,猴子另有其人,或者山羊胡子說偏了。

“這步棋,最好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再下。”孔孟章看了看旁邊的老賀,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這我倒讚同。”老賀點頭道,“壓固然需要壓,不能縱容群眾鬧事。但是,有些工作還是先做做看吧,盡量把思想工作做通。兵書雲:‘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當然是‘善之善者也’。”

“喲,老賀,兵法學得不錯嘛。”郝束鹿突然笑道,“看來,這次孟章市長找到軍師了,就好比劉皇叔遇上了諸葛孔明,有幫手啦!”

在這兵臨城下的危險時刻,開玩笑地把他比做劉備,很可能是譏諷他有皇權思想,想竊取嶺西王的高位。不稱劉備而稱劉皇叔,則是指孔孟章有來頭,有靠山,相當於皇親國戚。

“郝書記和賀書記,都是經驗豐富的老領導,既能獨當一麵,又不必問計於人。”孔孟章說是把兩位一起說了,但主要還是針對郝束鹿,他就想反擊他剛才的那些話。“這就好比是曹孟德,手下謀士如雲,但最重要的謀略,還是出自他本人。要打江山,坐天下,還是需要我們郝書記這樣的厲害角色啊。至於我,也隻能在您旗下做個夏侯淵夏侯敦之類的猛將,在前線衝衝殺殺,說不定哪天也把眼睛打瞎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每個地方都有黨政兩個一把手,但最終的權力還在黨委書記手上,政府主官實質上相當於二把手,所以孔孟章說自己是郝束鹿手下的戰將,也並不為過。就好比劉皇叔來投靠曹孟德,煮酒論英雄,隻把自己往渺小處比。至於在心底裏,誰也不服誰。滿天下的山山水水,都隻在自己一人肚裏裝著,絲毫不願相讓與人。

“好吧,那你們再考慮考慮,先做做思想工作。實在做不通,還得請武警和駐軍出麵協助。”郝束鹿似乎接受了孔孟章的理論。既然對方願意做老二,老大也不能在氣度上沒有好的表現。“你放心,我兼著軍分區黨委第一書記,需要駐軍出麵,我會去打招呼的。政府工作出現困難,我們黨委也不能不管不顧啊。”

“不過,思想工作也不太好做,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孔孟章心裏吃不準,這倒是句大實話。

“派人去了解了解,或者直接找他們談談,看他們有什麼想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老賀勸道。最後還是沒忘記搬出孫子,看來他最近對兵法還真下了些功夫。

“也可以讓機關幹部們一起想想辦法,幫助做做工作。”郝束鹿說這話時,目光有些迷離。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或者想表達的意思還沒有完全表達出來。

“好吧,我先去召集市長們開個辦公會,把大家的意見再集中一下。”孔孟章站了起來,老賀也跟著要出門。

這時,郝束鹿對著孔孟章喊了一聲:“孟章,你等等,我還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老賀出了門以後,郝束鹿才接著道:“孟章啊,剛才我在想,東山區塊那邊牽涉到的機關企事業單位的幹部很多,不是他們本人,就是他們的親友,所以我想,你們政府可以下個文,讓幹部們分片包幹,幫助政府做思想工作。”

“這樣做行嗎?機關幹部不太有積極性吧?”孔孟章懷疑道。

“怎麼不行?我以前就聽說其他地方采取過這種辦法,效果很好。”郝束鹿語氣堅定地道,“對前去做工作的機關幹部,也得采取一些獎懲措施。工作做通的,給予獎勵;做不通的,給以處分。隻有這樣,才能把他們的積極性充分調動起來。否則,跑得快的和跑得慢的牲口吃一樣的料,今後誰幫我們拉車?”

“試倒可以試,就怕到時候會有不同意見出來。”孔孟章猶豫道。

“沒關係,有事我替你撐著。你們辦公會上再議議吧。”見孔孟章又站了起來,郝束鹿道,“不過,你可別說是我出的主意,我也隻是替你操心。具體怎麼做,最後還是由你們政府辦公會議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