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老境的人生真相
人文歐洲
《洛杉磯最後的古怪一日》是美國當代女作家安?比蒂《〈紐約客〉故事集》(The New Yorker Stories,2010)中的一個短篇。它最初發表在《紐約客》2001年4月16日刊上,後被收入短篇小說集《荒唐事》(Follies,2005)。2014年譯林出版社以三冊本形式推出中文版,選擇其名為《〈紐約客〉故事集Ⅲ》的書名。故事中的主人公已漸入老境,苦苦掙紮,試圖擺脫困境,在人生坐標中給出自己的定位。
一
衰老,在某種程度上,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代際概念。我們並不是一個人獨自老去,總是在交往王國與別人的互動中衰老,不論是尊敬與嗬護或是厭惡與遺棄。比蒂以描摹人物的精神世界取勝,已步入中年的她自然而然地將筆尖指向“漸入老境”群體。故事的主人公凱勒是一位退休的教授,獨居。妻子蘇?安妮離家居住已有一段時間,根本就不關心他住在哪兒,大有此生不願再相見之意。他有一個女兒琳,住在坎布裏奇。故事從凱勒反複琢磨感恩節是否去女兒那度過開始說起。
自從琳搬進自己的公寓之後,慣例的做法是感恩節全家都在她那兒聚會,到現在已有六年了。但是凱勒考慮的並不是與女兒團聚,而是如果他十一月去,就見不到外甥外甥女了。他們是他姐姐家的一對雙胞胎兄妹,理查德與麗塔,住在好萊塢山,凱勒與他們相處時比跟他女兒還自在。凱勒不喜歡琳頤指氣使的語氣,對她的生活方式,尤其是擇友標準總是冷嘲熱諷。琳以前與雷?瑟魯托一起住,後來根據凱勒的說法是“她認為找一個汽車機修工實屬屈就”,接下去又找了一些凱勒覺得“幾乎無法與之相處的男人”。與其說這些男人無法相處,不如說是凱勒對女兒的擇偶標準抱有偏見。他的頭腦裏有著頑固的社會階層等級之分,譏諷他們“擁有白領的職業和白領的渴望”。凱勒的這種態度傷害了女兒琳的感情,逐漸地,他與琳之間有了一堵牆。
作為一個中上層階級人士,凱勒的自我意識與形象觀念很強。他難掩對女兒生活以及事業上的失望,女兒的急智既讓他體悟到他們之間存在著如此清晰的家庭相似性,更引發他長期以來遭受的苦悶無依。凱勒說話總是富有幽默感,冷嘲熱諷也是少不了的元素,顯示出一種與眾不同。然而家族裏很少有人理解他,大家都對他很防備,似乎他的博學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威脅,凱勒認為“他們還任性地誤解他的幽默感”。他的妻子蘇從不開玩笑,也理解不了玩笑。很久以前她甚至還給他找了一個完全沒有幽默感的心理醫生,要求他說話要直截了當,不要拐彎抹角,也不要含沙射影。他感到很憤怒,認為這一要求太過分,簡直天理難容。具有反諷意味的是,琳遺傳了他的這種說話風格,那種掛掉電話的衝動,在那一刻凱勒體會到了相互理解的重要性,“因為電話那頭的人連你說的一個字也不願嚐試去理解”。
琳打電話來邀請凱勒與她共過感恩節,凱勒將女兒的關心錯當成一種無關乎愛的同情,惹惱了琳,她一氣之下,掛斷了電話。當凱勒將電話放回電話座時,想起琳的搖籃(前文“電話座”的英語原詞是“cradle”,也有“搖籃”之意)。生兒育女既是生命的一種傳承延續,也是一種精神的需要。孩子小的時候,父母總是傾注自己全部的心與愛,享受孩子依戀他們的時刻,未曾料到自己終有一天會爬到他或她麵前求收容。凱勒長期的自尊使得他無法承認也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他以為孩子永遠都會需要他,永遠都離不開他。但是,女兒琳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思維方式也與凱勒很不一樣,她並不一定再需要他,至少是“不需要他長期在自己身邊為伴”。這是兩種不同的需要、兩種愛。愛與愛之間的距離成為家庭代際交往的困境,也是凱勒步入老境後不得不麵對的困境。
凱勒不僅渴望得到女兒的理解,還試圖與他的女鄰居西格麗德的關係有進一步的發展。西格麗德在“快樂旅遊”旅行社上班,有一個兒子名叫布拉德,她的丈夫為了一個小他很多歲的佛教徒兼素食主義動物權利活動家離開了她。凱勒發現自己有遠離塵囂的想法,害怕與人交往。他認識西格麗德並與她交往,主要是因為她是旅行社裏唯一一個“光彩照人”地對他笑臉相迎的人,其他的人都假裝他不在場。在年輕、迷人的西格麗德麵前,凱勒感到自卑。他拒絕西格麗德晚上一起看熱播劇的邀請,因為他熬不到那麼晚,他“是一個老人”。他總是時刻保持警惕,仿佛西格麗德與他妻子一樣一定會失去理性。在咖啡館,當凱勒笨手笨腳地把一杯茶潑在西格麗德身上時,他急於尋求原諒,並一再強調自己的老齡。西格麗德與他一番爭執之後坦言,他總是想與人吵上一架,這樣的相處令她很難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