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特尼亞是一位老畫家,我對他的油畫感到驚羨。這些畫裏有著多麼強烈的、肯定的現實感!我從這些的畫注意到,畫家的出發點是真實的,不是虛假、欺騙,不是隻靠想象力虛構的生活,而是健壯的、純粹的、光明的生活,這既詳細、認真、柔和、有限,又嚴格、勤勞而艱辛。
畫家們在其先輩精神光輝的照耀下,在自己實力的基礎上,他們天才的生氣、天性的堅毅,便一直升騰向上,越來越高,從而產生天仙般美麗而真實的形體。藝術家就這樣在野蠻的時代之後發展起來。”
9月28日,歌德到達了世界聞名的水上城市威尼斯。他興奮異常地在日記裏寫道:
“我第一次望見威尼斯,不一會兒就要進入這個奇妙的島域,這個海域之國。謝天謝地,對我來說,威尼斯終於不再是一個名詞,不再是一個空洞的名字。這個名字曾多次使我恐懼不安,我簡直成了這個詞音的死敵。第一艘貢多拉駛進我坐的大船,這時我想起以前的一件兒童玩具,也許20年來我一直未想到它了。我父親有一艘以前帶回來的漂亮的平底船模型。船首似鳥嘴,用白鐵皮做成。船身成黑色,平底,形似鳥籠。這一切都像老熟人在歡迎我。”
威尼斯由100個島組成,為幾百個島環繞,歌德在威尼斯盤桓了兩個星期,乘坐有名的“貢多拉”遊覽水上風光,參觀教堂,觀看戲劇,參加天主教大彌撒,甚至去旁聽案件的公開審理。雖然浮光掠影,但卻充分地適應並享受了威尼斯的生活,一個十分清晰的真實的威尼斯概貌深深地印在歌德的腦海裏。
歌德離開威尼斯,然後去費拉拉和佛羅倫薩,但是他無心瞻仰偉大詩人但丁的家鄉和文藝複興的聖地,他在佛羅倫薩僅停留三個小時,就直接向羅馬奔去。
在前往羅馬的路上,歌德的馬車裏有一個同車的圖書出版商。這位商人認出歌德後,就很有禮貌地問歌德:“您好,先生,請問您是《少年維特的煩惱》的作者嗎?”
歌德看了商人一眼,發現對方不是熟人,就忙搖頭說:“不,先生,您認錯人了。”
那商人又上下打量了歌德,不死心地又問:“那您一定是歌德的朋友吧?”
“不,不,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歌德把臉扭向車窗外,不再理那商人。他決心在這次旅行中隱姓埋名到底。他還想好,到了羅馬,盡管他的身份和名氣可以受到上流社會很好地招待,但他決不肯這樣做。
1786年10月29日,歌德終於在萬靈節前到達了他朝思暮想、久盼未見的羅馬城,他內心的喜悅不言自明。以前,他總是通過讀書、觀畫,看地圖,兩度從瑞士的聖·戈特哈特山遠眺來了解意大利,現在他終於見到真實的意大利了,可以一睹羅馬城的全貌了。他感到這是他平生最快樂的事了,他在日記寫道:
“啊,我終於到達了這個世界的大都市。現在我到了這裏,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似乎可以慰我平生了。因為這大概可以說關係到我新的生命。”
羅馬有16.5萬人口,是一個世界大都城。歌德一到羅馬,立刻就去瞻仰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歌德在日記裏說:“這建築使我懂得了什麼是嚴肅和偉大。”
這一建築所體現的繁多的統一和比例的和諧,使歌德聯想到音樂。他想:“有人說建築是凝固的音樂,真是這樣的。”當他漫步在宏偉的廣場時,排列整齊的石柱,參差有序的石階,各式各樣的噴泉,有機地組成一個整體,有強烈的節奏感和韻律感,他仿佛聽到一首旋律優美的交響樂。他說:“建築所引起的情趣接近音樂效果。”
在羅馬,歌德第一次參加了萬靈節,見到了教皇。但是他作為新教徒,不喜歡這種天主教的彌撒獻祭儀式。
他同畫家梯施拜因住在一幢房子裏。他向這位老朋友學習繪畫。他生活在一群德國青年畫家中間,過著儉樸的生活。
1787年2月,那不勒斯附近的維蘇威火山爆發了。歌德邀請梯施拜因陪同前往冒險觀光。
3月2日,他們第一次登上維蘇威火山,找到了兩個月又14天的新熔岩,甚至找到了一塊薄薄的、己冷卻了五天的熔岩,看到剛噴出的火山到處冒著熱氣。歌德試圖靠近火山口,但蒸汽濃得幾乎讓人看不見自己的鞋子,更是嗆得喘不過氣來,就是戴上口罩也無濟於事,隻好作罷。
四天後,他在梯施拜因陪同下再次登山,目睹火山爆發的壯麗情形。火山從其深處發出巨雷轟響,然後成千上萬塊大大小小的石頭被拋到空中,被火山雲包裹住,絕大部分石頭又落回火山口,也有些石頭落到歌德一行的周圍。
冒著生命危險,在火山兩次爆發的間隙,歌德成功地到達了火山口,站到了萬丈深淵的邊緣,他受到了梯施拜因親切的責備。半個月後,歌德第三次去攀登火山,觀察火山熔岩的流動,並從熔岩出口找到了真正的熔岩樣品,取得火山熔岩的第一手資料,這使他探險獵奇的心理得到最大程度的滿足。
那不勒斯是一座美麗的海港城市。人們向來有句俗話:“見到那不勒斯,死也心安。”歌德見到這座“天堂城市”,視為平生一大快事。
在那不勒斯,歌德與平民出身的作家兼美學家的天才菲利浦·哈克特和畫家克裏斯多夫·海因裏希·克尼普,以及瑞士人海因裏希·邁耶爾等共同去參觀了從地下發掘出來的龐培古城,增加了不少知識和見聞。
接著,歌德和克尼普渡海去了西西裏島。他在意大利最南端的島上呆了一個多月,遊覽名勝古跡,其中包括羅馬最高天神朱庇特和妻子朱諾的廟宇。整個西西裏島是一個天然的植物園,他在這裏又花不少精力去尋找他認為存在的“原始植物”。
歌德已出國九個月了。他不能在美麗的西西裏久留,更無暇去撒丁島和希臘。他沒有忘記這次意大利之行的主要目的:學習。他認為自己有繪畫才能,想來羅馬學習古典藝術,發展自己的繪畫才能。早在斯特拉斯堡求學時,他就說過:“我還沒有具備所需要的知識,我還缺乏很多。巴黎應該是我去學習的地方,羅馬是我的大學。”因此,他在六月初便折返羅馬了。
歌德在羅馬生活於一群青年畫家中間,學習了一段時間的繪畫,寫生和臨摹。然而年近40歲的他已不可能成為職業畫家,而隻能成為一個業餘畫家或一個繪畫欣賞家了。畫家哈克特對歌德建議:“要想學會繪畫你就在意大利待上一年半吧。”
但是無論是繪畫也好,還是自然科學研究也好,究竟都不是歌德的本行,也不是他的拿手好戲。歌德這時才認識到,他天生是一個詩人,隻適合於詩的藝術,而不適合於造型藝術。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歌德回到了梯施拜的小房子裏,開始潛心寫作。他首先將劇本《伊菲格尼》從散文改成用五步抑揚格詩體韻文,再繼續完成悲劇《哀格蒙特》,其次是繼續寫《塔索》《威廉·邁斯特》和《浮士德》第一部等。
《哀格蒙特》是繼《鐵手騎士葛茲》之後的又一部曆史劇。兩個劇可說是姊妹篇,都歌頌了16世紀反抗暴政、追求自由的英雄人物。本劇反映了尼德蘭人民反抗西班牙暴政的革命鬥爭曆史。
歌德寫曆史劇,向來不拘泥於史實細節。為了增加戲劇性,他把曆史事件發生的時間、人物的性格都作了改動。曆史上的哀格蒙特出身貴族,雖然勇敢、正直,但是決非人民起義領袖。他是11個子女的父親,被處死時已經是46歲的中年人,而在歌德筆下他還是未婚的年輕騎士,他的情人克萊爾辛是作者虛構的人物。在哀格蒙特鋃鐺入獄以後,她到大街上大聲疾呼,號召人民起義。在最後一場,她以自由女神的姿態出現在哀格蒙特的夢中,這使人想到莎士比亞的《亨利八世》中的夢幻場。這也說明莎士比亞對歌德創作的強烈影響。
正當歌德修改和完成這個劇本的時候,報紙報道了布魯塞爾群眾騷亂的消息,這恰與劇中群眾麻木不仁的場麵形成鮮明對照。
《哀格蒙特》劇本歌德早在1775年在家鄉就寫了好幾場,去魏瑪之後,既無時間,也無心思寫作,以致時寫時停,一直拖了12年,到1787年6月至8月在羅馬才定稿。完稿以後,歌德激動地給朋友寫信說:“今天我可以說,《哀格蒙特》已經完成了。我經過蘇黎世寄走它,因為我希望凱澤能給過場戲和此外必須有音樂的地方譜曲”。他甚至把完成它的這一天稱作自己的“節日”。
《哀格蒙特》仍是“狂飆突進”時期的作品,不過已是餘音罷了。
歌德的《塔索》一劇也是他在魏瑪就動手寫過兩幕的。但是到了意大利,他看到了新資料,又參觀了囚禁塔索的牢房,加上他在魏瑪親身的體驗,感到過去寫的兩幕絲毫無用,簡直想付之一炬。盡管他在去西西裏的海船上限定自己每天寫多少字,可他還是沒能在意大利完成它。
1787年2月21日,歌德在日記寫道:“寫好的《塔索》必須完全毀掉。這份稿子擱得太久了。無論人物,還是計劃,還是基調,都同我現在的看法毫無相似之處。”
1788年2月1日,他在羅馬發的一封信裏說:“《塔索》必須改寫。已寫成的沒有用了。我不能這樣收場,也不能全部廢棄。”
至於《威廉·邁斯特》的舊稿子,歌德在意大利卻沒有寫一個字,而《浮士德》第一部的“魔女之廚”“林窟”等場卻寫了一部分。
在羅馬,盡管善良的梯施拜因沒有告訴旁人歌德真實身份的實事,但在羅馬的德國老鄉還是很快就猜出了化名為揚·菲利普·米勒的就是歌德先生。在一次歌德的老鄉聚會中,大家為他舉行了戴月桂冠的儀式。
這可是文人中最高的禮遇了,歌德感動地流下淚來,他激動地說:“太感謝你們的厚待了,可我現在是畫家米勒呀,能夠成為你們的朋友,我已經很滿足了。”
身為魏瑪重臣的歌德,雖遠在羅馬,但和魏瑪的關係一直藕斷絲連,他常給公爵寫信和報告,表示歸國後,要更好地為公國服務,公爵也一步步地延長了他的假期,並不時地寄錢給他。
羅馬雖好,畢竟是異國他鄉。歌德心裏清楚,他不可能永久地呆下去而有所成就。
1788年4月23日,歌德懷著戀戀不舍的心情離開羅馬,取道回國。臨行前幾天,他再次漫遊羅馬城,依依惜別。他將梵蒂岡的名畫和雕塑觀賞了又觀賞,甚至量了尺寸,請人做了石膏複製品。
這次旅遊,歌德幾乎走遍了整個意大利,確實收獲不小,在旅遊中他寫了《意大利遊記》,書中的結尾,歌德以深情幽婉的筆觸記錄了離別羅馬時的情緒:
在這樣的時刻,我怎能不想起奧維德的悲歌呢?他也曾被放逐,據說是在一個月夜離開羅馬的。“我回憶著黑夜!”他遠在黑海邊的後方,處於悲愴不幸的狀態,他的回憶我永遠沒有忘記。我反複吟誦這首詩,部分詩句能詳細地在我記憶中出現:
從那夜我心裏感到悲傷,這是我在羅馬最後晚上。
留下了那麼多貴重物品,一說起那一夜淚珠盈眶。
人無聲狗不吠夜靜悄悄,月當空引誘我駕車奔逃。
望盧娜去廣場看著寺廟,家神喲離廟近也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