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場初雪來得毫無征兆,雖伴著凜冽的寒風而至,城中諸人倒是十分的歡喜,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定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冬月裏,達官貴人或去酒樓飲酒作樂,文人雅士相邀遊湖賞雪,仕宦女子園中踏雪尋梅,饒是這樣的冷的冬日,兆京城依然熱鬧。花園中的梅花盡數綻放,推窗望去,白雪的天地間除了漆瓦寒枝,還有數點紅梅點綴,風起處陣陣梅香襲來,今人心曠神怡。隻是,冷天熱茶裏的蜚短流長卻並不因此有任何消減,崔相愛女造訪南歌的事還是兜兜轉轉傳到了窈娘耳裏。從窈娘麵上常有的笑意大概猜到,手中田地的收成或許令人滿意,但她素來對眠香樓諸人嚴厲,初晴見她將南歌叫入房中許久還不出來,心中難免忐忑。初晴冷著臉將試圖圍觀的人全部打發走,她在寒風貫穿的門廊上來回地踱著步子,心裏一邊做最壞的打算一邊安慰自己,南歌是窈娘身邊最得力的人,一定不會對她如何的,至多也就禁足幾天。她看著緊閉的房門,耳邊是淒厲的冷風聲,不經意打了個噴嚏,這時房門吱嘎一聲開了,窈娘淡然走了出來。窈娘看了初晴一眼,脫下身上的鬥篷圍在她身上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天?就穿這樣在廊上站著,過會兒凍病了可有你受的。”初晴見她麵上仍有慍怒之色,心裏擔心南歌,低聲道:“並不是太冷……南歌……她?”窈娘聽她問南歌,便回頭向杏兒,冷冷道:“吩咐下去,南歌突然染疾,這些天她會在房中靜養,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能來打擾她。”初晴聽了麵色慌張,求道:“窈娘,當時我也在,是那崔小姐找上門的,別懲罰南歌好不好?”窈娘並不理會她,繼續同杏兒道:“事情就到這裏,若是再有誰散播些不相幹的流言,一律嚴懲。”杏兒一一應了下來,見初晴那副模樣,輕輕上前拉她,細聲道:“別擔心,南歌她沒事的,如今閑言碎語那麼多,她休息幾天也好。”初晴看了看窈娘,見她麵色已經和緩,又看了看南歌房間並無動靜,方才放下心來。這場初雪連連下了三日才有些放晴的跡象,南歌被禁足的日子裏,初晴偷偷去看過她一次,隔著窗格看房裏的美人,臻首娥眉,明眸皓齒,膚若桃花。初晴見她氣色不錯,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見她正手裏忙著針線活,一針一線好不仔細。初晴笑問道:“我還擔心你不得自由,會很是憔悴。如今看來倒沒有,隻是你好不容易得些空閑,繡的什麼?”南歌抿嘴一笑:“你猜猜看?”初晴把手指放到下巴底下,烏黑的眼珠滴溜地轉了一圈,得意笑了笑:“我猜啊……過幾日就是我生辰,姐姐你是特意繡來送我的罷!”南歌暼了她一眼,嫌棄道:“還好意思提,這些年你糟蹋了我多少張帕子,每每用心良苦給你做點東西,落你手裏至多也不過一個月,要麼丟了要麼壞了,再好的東西也經不起你這樣敗的。”初晴了然一笑:“哦,原來是繡給你那位杜郎的,我猜得對是不對?”南歌麵上微紅,目色溫柔,嘴角彎彎,道:“嗯,與他相識這麼久,一直想做個東西給他。”她抬眼看了看初晴,笑道,“放心,你的禮物早早就備好了。”初晴盯著那未完成的刺繡陷入片刻的沉思,而後又滿麵笑意地看著南歌,看她起身去拿了個匣子遞給她,欣喜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是一隻翠玉的鐲子,晶瑩剔透,輕輕碰一下叮當作響,是上好的玉鐲。自相識以來,南歌送初晴的禮物都是小巧精致不花費太多銀錢的,今日送這樣貴重的禮物,實在讓人匪夷所思。初晴將匣子關上,看著南歌,道:“南歌,這鐲子太過貴重了!”南歌摸了摸那個匣子:“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也該有些上台麵的首飾,隻是別再像以前那般,不曉得愛惜。放心收下吧,這鐲子也該佩你這樣的玉質美人。”初晴小心將匣子接過,道:“嗯,我會很愛惜的!”南歌幫她理了理碎發和頭飾,感慨道:“孟師父授我琴藝,無半分保留,她品性高潔,如皎月不染塵埃,她看到你與她如此相像,定會欣慰的。”初晴嘴角銜淚:“那場大難後我隨母親逃出生天,她為我起這個名字,除了因我出生的時候風雪停歇天氣放晴,她希望我的人生亦是如此,風雪再大,總會天晴。”南歌用絲絹幫她抹去眼淚:“好多時候,我都羨慕你!”初晴啞著嗓子問:“羨慕我?”南歌點點頭:“彈琴上你比我要有天分,我是技藝純熟,你是渾然天成。我們都命途多舛,我身邊的人總讓我以一己微薄之力去抵抗,而你,卻有那麼多人為你遮擋風雪……這些,我都很羨慕!”初晴迷惑地看著她說這些,伸手拉住她的手:“南歌……”南歌回握她的手:“我說這些,沒有別的用意,你不要擔心。”初晴垂著頭思索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看著她,目光清澈:“我明白。”她回頭看了看門廊,聽到有腳步聲,道:“好像有人過來了,我不能多留了,對了南歌,杜商好些天見不到你,會不會擔心你?”南歌從袖中拿出一封信:“能不能想辦法把信給他?他看了信就明白的。”初晴接過信藏到懷裏,堅定地點了點頭:“交給我吧,你保重好自己。”交代完一切,初晴輕手輕腳向門廊走去,剛拐到廊上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她吃痛地叫了一聲,待看清楚來人,驚呼道:“怎麼是你?”那個身著錦衣狐裘的男子見到是她,目中露出欣喜:“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她想起這幾日頻頻收到他令小年送來的東西,地誌、書畫、紙硯這些,已經堆了一小摞,每每看著不知如何是好。初晴疑惑道:“不知衛王殿下尋我有何貴幹?”他目若朗星,淡淡笑著:“我送你的東西,你可喜歡?”她麵色冷下來,道:“那些東西並不合用,閑置著很是占地方,您既然來了,便一並帶回吧!”衛王緊盯著她微顫的雙眸:“我特意打探好了,有人說你喜歡這些的。”初晴避開他的審視,目視著漸漸化成水的積雪,不免感到一絲寒意,拿出手中的匣子摸了摸:“我這般年紀的女孩兒,同別的女孩兒一樣,也是喜歡環佩叮當珠翠滿頭的。”他繞至她身前,目光如炬,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送出手的東西斷沒有拿回去的道理,你不喜歡的話,送人也罷,扔了也好,隨你處置。方才你說的那些,我改日就命人送來。”初晴心下一凜,看著麵前這位錦衣公子,不知如何是好,道:“您執意如此,小女子也推拒不得,在此先行謝過,無功不受祿,將來有可以效勞的地方盡管提。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他見她臉上有焦急之事,暼到衣間露出的信角,一把拿到手中,見信封上落了杜商二字,不悅道:“你同杜商什麼關係,竟然還要雲燕傳書?”初晴反手去搶,卻被他高舉著,他本就高出她許多,她根本夠不到,焦急道:“你快還我,我也是幫人送信的。”他這才嘴邊牽出一絲笑意,把信拿下來細細看了看,遞還給他:“確實不是你的字跡,這字好看是好看,隻是太過娟秀了些。”她連忙把信收好,感覺被戲弄一番,沒好氣道:“我還有急事,樓裏好看的姑娘多的是,你去尋她們打發時間去!”他想到玉泉寺那次,自己一直稍稍跟在她身後,見她添香油認真祈福了許久,眉目間是散不開的哀愁,待她走後便去翻看功德簿,見上麵秀麗中透著堅韌的字跡,越發將這個女子放在心頭。見她要走,他喊住她:“或許我可以效勞。”她回過身看著他,眉目緊鎖:“什麼?”他朗聲答道:“文朗和杜商關係不錯,送信的事,我可以代勞。”窈娘對她管束甚嚴,她正發愁如何將信送出,她認真地問:“真的麼?”他三兩步走到她麵前:“你且放心交予我,文朗和杜商同在太學,二人交情甚篤,我必定將這信親手交他手上,不服你的重托。”初晴想起那日在玉泉寺見到他和韓文朗,猜測他們交情不錯,倒是可以將這事托與他,便將信拿出來遞到他手上:“如此的話,那就勞煩殿下了。”他接過信,看著她:“此事我若辦成了,姑娘可否允我一事?初晴回望著他,問:“殿下還請直言?”他笑了笑,聲音是少見的溫柔:“請姑娘陪我遊賞兆京城一日。”初晴未想到他提出這個要求,抬眼看了眼青白色的天空,為難道:“殿下不知,我行動受限,是不能夠隨意外出的。”他爽朗一笑:“窈娘那裏交給我,你答應了就好。”初晴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恍如夢中,他行動見帶起陣陣輕風,帶起地上的細細塵土。寒風驟起,她滿心滿腦混沌不清,不遠處有赤色梅花的花瓣簌簌飄落,大雪剛過又迎來一陣梅花雨。哦,他走的時候,貼近她耳邊,熱氣吹熱她的心緒,聲音溫柔中含著些許迷惑。他說:“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