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過後的地麵尚有積水,寒意通過濡濕的衣裳滲透進皮膚,再慢慢浸入她周身骨髓,她仰臉望著窈娘,滿麵的淚痕,她覺得這天地似乎頃刻就要崩塌一般,杏兒趕緊低身扶她,她卻神情渙散任由泥水浸濕她的衣物。窈娘看她那般形容,冷靜問道:“前些日子聽樓裏的客人說尚書公子就要去隨州走馬上任,所以是隨州,她一心要去的便是那山長水遠的地方,為了一個男子,舍棄這裏的一切,不顧一切後果,是麼?”眾人聽得心驚,南歌素來為窈娘倚重,作為樓裏最出挑的姑娘,隻要她願意,在京中嫁一門豪門富戶從來都不是難事。尚書公子縱然鮮衣怒馬才華橫溢,那樣的詩書門第如何容得下她,本以為她是你若無情我便休的妙人兒,未想到卻如此情深,還因此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初晴忽然想到什麼,忙著從地上起身,也不顧身上泥汙,她看著窈娘搖頭道:“不會的,她一定沒事的,她答應過我的,我這就去找她。”她說完便衝開人群,往大門方向跑去,窈娘忙命白安:“愣著做什麼,趕緊跟過去,囑咐常祿照看好她,聽見了嗎?”白安連連點頭也轉身跟了上去。窈娘環顧眾人:“你們剩下的人回自己房裏,那艘船上的人,跟我眠香樓半點幹係都沒有,若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到外麵去了,掘地三尺我也會找出散播流言的人,那時候就不是關柴房那麼簡單了。”眾人皆不敢言語,不一會兒大家也自覺散去,徒留窈娘一個人立在庭中,杏兒寬慰道:“窈娘別生氣了,氣壞身體就不好了。”窈娘拍了拍心口:“這麼大一個爛攤子等著收拾,我哪敢病,你快去跟他們聯絡好,沿著往隨州的河道給我仔細地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杏兒應道:“是,過會兒我就去安排。”窈娘揉了揉額頭,望著大門的方向:“眼下我最擔心的,是初晴那孩子,不曉得她受不受得住。”杏兒低眉歎息道:“南歌這一去隻怕凶多吉少,最難過的就是她了,方才她哭成那樣大家看了都不好受。”河道風疾,她麻木了一般迎風跑著,路上跌倒了好幾次也不覺得疼。碼頭已圍滿了人,她好不容易擠進去,人們見她滿臉淚痕,以為是遇難者家屬也好心讓她進去。她猝不及防就看到地上那幾具白布蓋著的屍體,觸目驚心下忍著胸腔泛起的作嘔,移目看到不遠處的岸邊有好多光膀子的男子在那裏和水裏的人奮力打撈。她緩緩跪下身,雙手顫抖著去掀其中一具屍體身上的白布,還未掀開,邊上一個穿兵服的壯漢粗著嗓子問她:“是家屬嗎?”見她沉默著點頭,那人歎口氣道:“小姑娘別太難過,人有旦夕禍福,看開點兒。這些屍首在水裏泡了一夜樣子怪滲人的,還是我來掀吧,你站一邊認認看就好了。”初晴哽咽著謝過,邊上的人歎息之餘也讚這官兵好心腸,那官兵很受用就領著她往幾具屍體走了一圈。她心提到嗓子眼,每掀開一個人身上的白布都分外揪心,但是裏麵沒有一個人是南歌。那人安慰道:“一船幾十個人還隻撈上來幾個人,或許幸存下來,或許還泡在河裏,小姑娘要做好準備。”初晴聽了這話心一驚,追問道:“官差大哥……您是說……有人活下來……是嗎?”她心裏存了一星點的僥幸,拉著那人的衣袖:“那人在那裏,我要見他,他在哪裏?”官兵被她扯得沒了耐心:“我說姑娘,勸您心裏別存什麼希望,活下那人是船夫,人家水裏長大的,可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況且那人怕被你們這樣的家屬找麻煩,早就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一時半會兒隻怕也找不著。”初晴無力地放開他,眼睛暗淡無光,也不再搭理他,自顧自朝岸邊走去。常祿見她頭發上的珠釵散亂,滿臉倦容,衣裙下擺盡是泥汙,擋住她,關切問道:“孟姐姐,你怎麼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初晴見身前的光膀子少年是常祿,眼淚止不住又流了下來,哽咽著問道:“南歌在客船上,他們都說船沉了,不會有人活著,可是我不信,不過才短短一夜,她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會有事呢?”常祿吃驚之餘心裏很是難受,仍安慰她:“打撈到現在,我一直在這裏,並沒有看到南歌姐姐,你要不回樓裏等消息……”她明白常祿要說什麼,打斷他:“我就在這裏等,找到南歌之前我哪裏都不會去,你不必分心照顧我,做你自己的事就好。”常祿見她態度堅決,不好再勸,把她引到岸邊一處人少的地方,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匆匆回到岸邊接著跟打撈的人配合著出力。她怔怔地看著河麵,除了打撈的水域,它一如往常一樣平靜無波,仿佛昨夜的重重暗湧不曾出現過,仿若身後地麵上被吞噬的生命跟它毫無關係。慢慢地,人群漸漸疏散,前來認領屍首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掀開白布看到腫脹的屍體是自己熟悉的模樣,放聲悲哭,大聲咒罵上天的不公允,訴說自己的苦痛,每一聲哭泣每一句哭訴字字泣血,最後還要打起精神把屍首帶回家去準備後事。打撈起來的屍體越來越多,哭聲也越來越多,他們訴說生離死別之苦,河道也逐漸變成了比煉獄更可怕的地方,如今這裏,全部是絕望、悲傷、無助。初晴的眼淚早被河間的悲風吹幹了,她回頭看著那些哭得聲嘶力竭的人,她好像第一次見到什麼是最真切的絕望。死去的人裏麵,有年逾古稀的老者,有風華遲暮的夫人,有帶著兒女的母親,有初為人父的父親,還有像南歌那樣美麗的妙齡女子,甚至有自詡風流的少年郎……可是,他們都在這場毫無征兆的災難中殞命,究竟是水火無情,還是福禍難測,誰又真的說得清呢?直到傍晚時分,天色晦暗得想要壓下來一樣,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打撈上來的浮木擺滿一地,屍首三十有餘,附近的水域都搜尋過了,大家都盡了力,也泄了氣,經此一遭,眾人算是心力交瘁,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一般。屍首都被家屬陸續領回家去,浮木也被官兵拖走,打撈的人們也身疲力竭,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常祿亦是滿臉都是疲憊,他走到初晴麵前:“孟姐姐,我們回去吧,樓裏來幫忙的人都已經走了。”初晴看著他,臉色平和:“你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吧,我還不能走。”常祿無奈道:“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南歌姐姐在天有靈不會怪我們的。”初晴惱怒地看著他,大聲道:“你胡言亂語什麼,南歌沒有死,她沒有死。”常祿低下頭輕聲道:“昨夜的水流得那樣急,他們都說,有很多屍首都被衝走了,孟姐姐,節哀吧。”河岸上人越來越少,初晴背過身去:“南歌不在了這樣的話,再也別在我麵前提了,你回去吧,窈娘問起,就說我還要再等等。”常祿放心不下不肯走,焦急地在她周圍跺腳,回頭看到窈娘穿了身白色披風站在不遠處向他點了點頭,他這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往眠香樓走去。不一會兒,一對男女趕了過來,男子麵容消瘦,女子眉清目秀一身碧衣。初晴看著那男子,譏諷道:“杜公子如今不是應該身在隨州麼?這是百百裏加急趕回來的麼?噢,不對,隨州那麼遠,你怎麼會趕得回來。原來,你沒有去是吧?”那男子焦急問道:“南歌呢,她怎麼樣了?”她死死地盯著他:“杜公子以為她怎麼樣了?或者,你想她怎麼樣?如今不是更好麼,再也沒有人會妨礙你了。”杜商一身灰衣,全沒了往日風采,他自言自語道:“昨夜送信給她的人,明明說她拆了信也看過了,信裏我說的如此明白,她不該在船上,她怎麼會在船上?”初晴恨恨道:“你知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決心要跟你走,你為什麼失約,還讓人帶去一封薄薄的信紙,作為坦蕩男兒至少親口告訴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