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侯府(1 / 2)

蘭兒自從眠香樓柴房出來隨她來了別莊,人消瘦了不少,性子失了往日的活潑,話也變少了,有好幾次,韓文雋都見她偷偷躲在牆角抹眼淚。這些,她都當作沒有看見,平時基本不差遣她做事情,還吩咐廚房多備一份滋補湯品給她。兩人都默契地絕口不提南歌。天氣日趨和暖,有時候她獨坐庭前,聽著樹枝上蟲鳥的鳴叫,透過春日柔軟的光線,她覺得恍若夢中,心中幾處悲喜,自己也無從得解。時光在遊園戲蝶中緩緩流淌,別莊的日子悠閑又靜謐,把每一日都拉得格外的綿長。這日,她百無聊奈拿著柄周俊彥當日贈的精致團扇,令人搬了竹椅桌凳,捧了本《吳地記》消磨時光。卻瞥見一位中年男子正往庭中來,他風塵仆仆,雙鬢斑白,渾身透著疲憊,見了她仍親和地喚道:“初晴。”她連忙起身,一旁的蘭兒也忙接過他手裏的包袱,她目中微有淚意,輕輕啟口:“義父。”待範玉生休整片刻,文雋已讓廚房用時蔬做了些清淡小菜端到他房裏,見他靠在椅背上所有所思,輕聲打斷道:“義父舟車勞頓,我讓廚房準備了些小菜,你先用一些。”範玉生頷首,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手帕起身淨手,然後回到桌前,看著清淡可口的小菜拿起筷子吃了好些。飯畢侍女撤走餐盤,蘭兒沏好茶退了出去,範玉生慢飲了一口道:“南歌的事我聽說了,南州那邊也派了人手在找,暫時雖沒有消息,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有時候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韓文雋謝道:“難為義父為我想得如此周到,文雋在此謝過。”範玉生怔了一怔,道:“是了,這才是你本來的名字,一別一載,未想到你這麼快便找到了家人,也未想到你竟是這樣好的出身。”韓文雋低聲道:“義父何必作如此感慨,我永遠是您的義女,這是不會改變的。”範玉生擺擺手:“罷了罷了,你能有個好去處,做義父的也打心裏為你高興。”韓文雋聞言一笑,她義父從商多年,富甲一方,心胸開闊坦蕩,憑著這些她是極為佩服:“此前未聽窈娘提及,義父此番來京,隻是為了我認回親族一事麼?”範玉生眺望屋外青鬆,道:“這一年裏四處奔波,有些疲累了,本來張尋病重時就要入京,可惜被事務纏住手腳,未能送他最後一程。如今你就要回侯府,我怎麼也該來看看……此外,也想親眼瞧瞧韓侯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韓文雋心下了然,她義父這一生的心結都係在母親身上,心中空空落落的,她看著房裏透進的點點光暈,心下歎息不已。範玉生抵京次日,便前往張尋的墓前祭拜,淡酒撒入黃土,他心生喟歎,道:“你放心去吧,你心中牽掛的人,我會替你好生照看的。”這幾日裏,春日夢酣,她總會做相似的夢,她在夢裏回到幼時,夢裏有她的母親,她的父親,還有那些不知飄零何處的故人。所有人在無限春光裏盡情談笑,她和幼時玩伴玩樂其間,她躲避著眾人在意的目光,想尋一處清幽之地歇息片刻,吃些果子玩些小玩意兒。待宴集散去,她要麵對的不過是晦澀的書籍和瑤琴……每每夢醒,她看著自己置身之地,方清醒過來,那些過去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自那日相認之後,陳簡便沒再來探望過她。偶爾,她實在悶得發慌,也換上荊釵布裙提著籃子隨別院的侍女去陌上采桑。蘭兒見了忙阻攔,可惜她也不聽,仍提著竹籃欣然前往。蘭兒無奈,隻得也跟在她身邊幫她采集桑葉。陌上柔桑片片新葉,青綠含翠,初春的風輕輕拂在臉上,感覺無限愜意。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有一回在薄醉時提及,她與她父親的相識就是在陌上的桑樹下。日暮西斜,她是荊釵布衣的采桑女,他是打馬而過的仕子。可是,在她記憶裏,她的母親待她父親極為冷淡,任她父親百般討好,她母親也依舊不予理睬。到後來,她母親更是借口身體不適需靜養,將府內大小事務交與潘姨娘處理,自己攜愛女搬去後院居住。她凝眉深鎖,是什麼樣的事,讓她的父母在成婚後的歲月裏形同陌路?這時一陣馬蹄聲響起,她朝馬蹄聲的方向回顧,不遠處的駿馬上是她熟悉的清朗麵容。他勒馬停鞭,翻身下馬,伸手道:“快隨我回去,韓侯在別院等你。”她在他的攙扶下上了馬,桑樹一點點向後退去,夕陽的光照在他們身上,柔和而美好,此刻她心中升起貪念,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就好了。兩人抵達別院,小年見著他家王爺,連忙過來牽馬。她有些躊躇,向身旁的人道:“不如,你先進去,我回房梳洗一番再出來。”他笑了笑,道:“不必,你這樣就很好,我們就別再讓你父親久等了。”她怔了片刻,麵色為難,心中有些忐忑。他拉住她的手,眼睛裏是散不盡的溫柔:“放心,一切有我。”未等她思量,他已經拉著她走進別院,繞過亭軒回廊,終於來到正廳。不隻她的?父親,窈娘、韓文朗和她義父俱在,範玉生先看見她:“回來啦。”韓甌回頭,看見他經年未見的女兒,眼眶瞬間紅了,緩緩站起身,慢慢向她走近:“雋兒,爹爹可算找到你了。”她看著父親滿布皺紋的臉,紮進他的懷抱,失聲哭了起來,喚他:“爹爹......”兩人抱頭痛哭許久,惹得窈娘也頻頻拭淚,最後還是韓文朗勸道:“父親和妹妹難得團聚,這是喜事,不要再難過了。”韓甌拭了拭眼淚,手仍輕輕拍著韓文雋的背,道:“這是你兄長,文朗,你幼時在韓氏祠堂見過的。”她止住哭聲,看向韓文朗,喚他:“大哥。”隨即看了看她義父,向她父親道:“這位是我義父,這些年我跟母親多虧他和窈娘的照拂。”窈娘走近,柔聲道:“方才同你父親,還有義父商議過了,你回到侯府後,若有人問起這些年的經曆。你隻說母親在流亡的半路上亡故,後來你被義父所救,他見你機敏聰慧便收做義女,這些年你一直住在南州,去年才回京住在這個別莊裏,知曉了麼?”她看了看她父親,再看了看義父,見他們沒有疑義,便點點頭。她看得出來,她父親今日的狀況並不好,許是知道自己發妻故去的消息,他瞬間傾頹了許多。門外等候的侯府家仆被韓文朗領進來,蘭兒見了便將他們引進房裏收拾東西。其實她的東西並不多,不過一張琴,幾卷書,還有一些衣物。幾人也就等在前廳飲茶敘話,廚房準備了些鮮花做的果餅,又將新春才采的新茶拿出來招待眾人。韓甌飲了口茶,向範玉生道:“這些年,她們母女多虧範兄了,他日若有韓某可以盡心的地方,盡管直言。”範玉生倒安之若素,全不見普通商人對貴族的謙卑:“侯爺言重了,比起窈娘,我做的那點不算什麼。”韓文雋靠著窈娘坐下,知道她義父話中深意,確實這些年要不是窈娘,她與母親境況如何尤未可知,她感激地看著窈娘。窈娘隻簡單笑笑,不做他語。她想起南歌的囑托,向窈娘問道:“全叔近來可好嗎?”窈娘抿了口茶,道:“不大好,他身子越發不濟了。”文雋凝眉道:“那如何是好?”窈娘看了看她:“放心吧,我已經為他找了地方休養,你對南歌也算有交代了。”原來什麼事都瞞不過窈娘一雙慧眼,她微微一笑:“窈娘,以後我還能去眠香樓看你嗎?”窈娘擺首:“眠香樓你不可再來了,若是有事要見我,讓人傳信給我,我會來見你的。”文雋“哦”了一聲,複又看向她父親那邊,陳簡同他們在談論著什麼,倒也十分投契。盛六來到廳中向韓文朗稟報,說一切都已收拾好了,韓侯起身,邀大家一同前往侯府,府中已備了宴席。於是眾人起程,文雋和窈娘共乘一輛馬車,車上窈娘向她提出一個請求:“常祿是我一位故人之子,當時為從權宜才將他留在眠香樓,那裏終歸不是一個男兒應該久留的地方,希望看在我的麵子上,你能將他帶入侯府。聽聞你大哥已經領了中領軍的職,若是可以......”未等窈娘說完,文雋緊緊握住她的手:“窈娘?,你放心,此事交給我。”約半個時辰,車馬停頓,有仆人前來攙扶文雋下馬車,她下了馬車,映入眼簾的是高牆朱門,她看著眼前的大門,心道,侯府還在當年的樣子。韓甌見她呆立不動,走近道:“雋兒,我們回家了。”因著這句話,她心中百感交集,很多時候她已經放棄了重回侯府的打算,以為這些同她再無相幹,可是這一刻她站在這裏,她回來了。母親,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