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不節與?使民疾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宦室榮與?婦謁盛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苞苴行與?讒夫興與?何以不雨至斯極也!”太常寺擇定吉日為大暑後的第五日,皇帝提前三日齋戒,祈雨當日身著冕服率百官登臨神女峰的玉泉寺。祭壇為方壇三級,高二尺,闊一丈三尺,祭壇外二十步,以白繩為界,祭壇上植有竹枝,繪有雲龍,其圖以縑素,上畫黑魚左顧,環以天黿十星;中為白龍,吐雲黑色;下畫水波,有龜左顧,吐黑氣如線,和金銀朱丹飾龍形。又設皂幡,刎鵝頸血置盤中,太常寺卿先以酒脯告社令訖,柳枝灑水龍上,祭以一豭,取畫龍投水中。而後,皇帝領百官焚香禱告,如此整整三日。不久後,便有消息傳來,青州在祈雨次日便天降甘霖,那雨整整下了七日,原本幹枯的河渠和稼田重新蓄上了水,加之朝廷此次的賑災,持續了三年的旱情眼見著就要緩解了,青州百姓對皇帝和朝廷感恩戴德。文雋聽了這些消息欣喜異常,趕到韓甌的書房,笑著向他道:“父親,這樣算來,阿兄不出一月便可回京了,那認女的宴席我們便推遲些時日,可好?”韓甌放下手中的佛經,道:“為父還是覺得,不必如此鋪張,帶如願回韓氏宗祠一趟便可。”文雋輕笑著搖頭:“女兒想著一來侯府許久不曾熱鬧過了,二來讓京中都知曉此事,日後如願議親便也容易些。”韓甌輕輕歎了口氣,道:“說起婚事,雋兒,你自己可有什麼打算?”文雋聞言略顯羞澀地垂下頭:“女兒的婚事自然全憑父親和阿兄做主。”韓甌閃過一念本想開口,張了張口還是岔開話題道:“聽常祿說,你今日要去青州巷?”文雋點點頭,道:“阿芙成日悶悶不樂的想回青州巷,我想著送她回去,順便也想看看流民們如今怎樣了。”韓甌起身緩緩到房門邊,微仰著頭看上方翠綠,半晌後回頭顧她:“上回的事讓我心有餘悸,你實在要去為父不便阻攔,讓盛六和常祿隨你一道吧,有他們保護我尚且放心些。”文雋連連答應下來?,告辭一聲便提著裙子飛快地跑出去,韓甌看著踏著輕快步子離去的翠色身影,嘴邊噙著笑意望了半晌,又看了看外間四周蒼鬱的綠,清晨的陽光從厚密的葉間滲透到青石地麵,心情也甚是快意,許久不見這樣的好天氣了。文雋帶著阿芙攜了香兒坐上馬車,盛六和常祿二人各騎了一匹嘛跟在馬車後麵。自那日後,文雋命人將後院收拾出一間房給如願,香兒也一直留在如願身邊服侍,並授意曲管事如願的一應用度也比照自己,府上諸人見到如願也紛紛改口稱其為女郎。蘭兒不便出府,文雋便向如願借了香兒,如願本想跟著一道來,文雋笑著不允,她隻能叮囑香兒好好服侍,依依不舍送到大門外看著馬車離去才肯回去。杜商果然安置流民有方,不過短短數日,之前鄰近青州巷的道路已經被鋪上了石板,即使雨天馬車也可以順利通行,青州巷內完全換了一副光景,兩側的房屋整齊立在道路兩側,路麵平整幹淨。前些日子還衣衫襤褸的流民都穿上了幹淨的衣裳,有幾個皂隸拿著紙筆在挨家挨戶進行戶籍登記。據說,此番此番等級戶籍最大的遵循流民的意願,如今青州旱情已經緩解,如若其中有人想重回青州,朝廷會安排統一送回,如若想留在京中便可以即刻登記為兆京良民。文雋看著這一派和樂的景象,笑容溢出麵龐,見到大部分都是女子,便隨意問了問,才知曉原來男子們都被統一安排去修建北苑行宮。她邊走邊想,這杜商倒真有幾分才識,隨後又黯然一想,不然南歌怎麼會對他用情致此,連生死也不顧。想著想著她們一行已到了願會寺門口,文雋俯身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對她道:“小阿芙,你庭竹哥哥他們就在裏麵,開心麼?”一身粉嫩的小人兒咧開嘴笑著點點頭:“開心,我真的好想他們。”文雋笑笑道:“那你去找他們吧,找到了記得來告訴我。”話剛一說完,小女孩兒便蹦蹦跳跳往裏麵跑去,文雋示意香兒跟上去,香兒會意立馬小跑著跟在小女孩兒後邊。會願寺也一改之前的破落衰敗,門口有兩個小尼姑在清掃地麵,見了她便停下打掃,笑著道:“女施主裏麵請。”文雋其中一個小尼姑很是麵善,應該是那日來派藥的其中一個,因她今著女裝,那小尼姑並未認出她,她也不做其他,隻問:“不知如今負責願會寺事務的是哪位師父?”那小尼姑答道:“是慧善師父。”文雋麵露些微喜色:“原來是慧善師父,那她此刻在何處?”小尼姑往裏指了指:“慧善師傅方才領了位年輕先生去學堂了?”文雋奇道:“年輕先生?給孩子們教課的不是盧先生麼?”小尼姑解釋道:“盧先生這兩日病了,怕把病氣過給孩子們,就告了假,如今替他的是位年輕先生。”文雋了然,道:“可否請小師父代為引路?”小尼姑看她麵生,有些犯難,這時阿芙不知從那個角落衝出來,一把抱住文雋:“鄉君姐姐,我找到他們了,我帶你去。”小尼姑這才恍然大悟:“您就是韓侯府上的那位鄉君,多有怠慢,還請鄉君海涵,我這就引你去學堂。”文雋向她溫和笑笑,表示並不在意,道:“那就勞煩小師父了。”隨著小尼姑慢慢往內行去,隱隱聽到孩子們稚嫩的朗朗讀書聲,她心情舒暢,快行到學堂時,隻見慧善朝她們行來,慧善自然地拉住她的手:“施主,咱們又見麵了。”文雋好奇問道:“慧善師父還認得我?”慧善依然滿麵笑意:“大概也是有緣,尋常人我總要間隔三回以上才認得,但鄉君氣質清貴,我僅見一回便難忘了。”文雋心頭雖腹誹不已,卻仍保持笑意:“與慧善師父有緣便是與佛有緣,那是我的榮幸,慧善師父,可方便領我去學堂看看。”慧善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方便方便,鄉君這邊請。”學堂不算大,卻數窗洞開,側邊一從竹影,清風伴著讀書聲宛若盛夏飲冰之涼爽清透,她止步於一扇窗前,輕輕將阿芙抱起,阿芙正要興奮地開口,她輕輕作了一個噓聲,阿芙眨巴著大大的眼睛笑著點點頭,指著一個少年用極輕的聲音道:“庭竹哥哥在那裏!”紀庭竹認真地看著那位年輕的先生,此時那位年輕先生正在講解《論語》裏仁篇中的:不仁者不可以就此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這聲音甚是熟悉,文雋疑惑之際,他轉了身露了正臉。文雋瞬間失了興趣,麵色頃刻間冷淡下來,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外走。慧善跟在她身後,道:“杜明府屈尊降貴親自來教這些孩子們,真是難得的好官。”文雋淡淡道:“是麼?”她們邊說邊繞著廊簷往外行去,文雋的步子邁得大一些走在前麵,行到拐角處看見一抹月白色衣袂一閃而過,她心頭升疑,快步追過去卻什麼都沒見到。她停住步子癡癡站了半晌,心間複雜難明,待其他人趕上來,她聲音低沉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別人:“你們看到她了麼?”眾人紛紛不解,互相看了一眼,慧善道:“鄉君怕是看錯了,除了我們並無他人。”她回過頭,眼神滿含失落:“你們真的沒看到,她穿的一襲月白色的裙裾?”香兒肯定的搖搖頭:“真的沒有鄉君您說的那個人。”她突然回身疾步朝外間行去,抓住清掃地麵的小尼姑問道:“有沒有見到一位穿月白色裙裾的女子出去?”那小尼姑茫然地看著她搖搖頭:“我一直在這裏清掃,並未看到有人出去。”她頹然地放開那個小尼姑,回頭對追趕上來的眾人苦笑,然後著意看了看常祿:“可能真的是我看錯了。”慧善打圓場地笑著道:“看錯是常有的事,有時候我累了看著落葉掃過也總覺得是有什麼人,鄉君平日注意休息,養好精神就會沒事的。”文雋收起臉上的表情,溫婉笑笑道:“孩子們就托付給慧善師父了,若是有短缺的地方,隨時來侯府知會我一聲便好。”慧善看了看阿芙,道:“鄉君無需擔心,虧得杜明府上心,朝廷有專門撥款給願會寺用作孩子們的用度的。”文雋蹙眉點點頭:“之前因襄助流民,京中起了一些流言,惹得父親生出許多顧慮,我今日來願會寺的事,還請慧善勿對他人提起。”慧善不解道:“據我所知,京中流傳的都是對鄉君義舉讚譽之詞,韓侯覺得這樣也不好麼?”文雋為難地苦笑道:“父親有他自己的許多顧慮,為人子女也不好有所違逆。”慧善了然道:“也是,大多數父母隻願子女平安順遂一世便好,聲明反而是累贅,鄉君放心便是,我絕不會對他人透漏的。”文雋頷首謝了她,又強調道:“對杜明府也請不要提及。”慧善笑道:“鄉君隻管放心便是。”文雋將阿芙交托給慧善後,又細細叮嚀阿芙要聽願會寺各位師父的話,便告辭離去。青州巷口立著一位身著月白色裙裾的窈窕身影,她看著韓侯府清漪的馬車緩緩離去,又回頭往巷內看了一眼,便朝著相反的方向行去,約半柱香後她行到一處拐角,那裏停了一輛質樸無華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