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雋回到侯府正值午時,甫一踏入大門就見蘭兒迎了出來,她滿麵笑意地扶過她,道:“侯爺估摸著鄉君這個時辰會回來,打發我在這兒候著鄉君,說要你去左室陪他一道用飯。”文雋理了理耳際的發絲,點了點頭,行了幾步,回頭對香兒道:“去請如願到左室來用飯。”香兒領命小跑著往後院方向去了,文雋嗔怪道:“不是讓你留下服侍如願的麼,怎麼又替父親傳起話來了?”蘭兒解釋道:“鄉君吩咐的事我如何敢不盡心,原本是想去廚房看看女郎的藥,為何遲遲沒送過來,誰知在半途撞見了侯爺,然後侯爺就吩咐我來侯您。”文雋輕笑了一聲,隨後故作嚴肅道:“那如願的事你就擱一邊了?”蘭兒咧了咧嘴,得意道:“我豈是這樣瞻前不顧後的,原來今日辛大娘氣色不好,所以遲了些片刻,廚房那邊已經有丫頭把藥送去給女郎了,我讓那丫頭送了藥別急忙走,替我一陣,她沒說二話就應下來了。”文雋笑了笑,無奈搖搖頭,問道:“如願傷不是大好了麼,怎麼還要服藥?要知道不管什麼藥,服多了是無甚益處的,尤其女兒家。”蘭兒緩緩道:“這個我問了,說是幫助傷口愈合的藥已經停了,如今服的是褪疤去痕的藥,相對溫和許多,再用一劑便可停了。”文雋稍稍放下心來,兩人邊走邊閑話,穿堂過室間已經來到了左室門外,她略停了停,用纖纖玉指理了理裙擺,又抬手整了整發釵頭飾,方緩慢踏入。左室中已擺好了食案,韓甌居於上座,她行了個禮,便往他左手邊的食案行去,而後緩緩入座。韓甌等她坐好後,問道:“今日之行可還順利?”文雋微微頷首,目中帶著喜色,道:“父親也該去看看,青州巷完全變了番模樣,流民們如今也有所可居,有業可行,比我預想中還要好上不少。”韓甌捋了捋胡須,眉目中也含著笑意:“杜商卻是有些能耐,不愧是崔相和陛下青眼之人,日後杜氏一門的榮辱隻怕要全係他一身了。”文雋雖對杜商有成見,心裏卻不得不承認父親所言非虛,正想岔開話題,便見如願款步而來,她身上是新裁的蓮花紋絲錦折襇裙,耳際墜有珍珠,發上僅有一隻素色銀簪,妝容極其淡雅,加之她麵上怯生生的,愈加顯得楚楚動人。文雋起身走兩步去牽過她,溫柔笑道:“還不快跟父親行禮。”如願這才照著文雋的話,向韓甌行禮:“女兒拜見父親。”韓甌微微抬手示意她就座,道:“為父不常在府中,日後爾當多聽從阿兄與姐姐的教導,規行矩步便是。”如願輕聲應了聲“是”,文雋就熱情將她牽到韓甌右手邊的食案,看著她坐下,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不一會兒便有下人將一應飯菜擺置到各人食案上,有湯餅、五味脯、膾魚蒪羹等,飯間韓甌問了些如願傷勢恢複的話,隨後又叮囑一番,一頓飯就在你問我答中結束了。飯畢後,文雋暗暗留心如願,見她食案上未動多少,擔憂地看了她一眼,而後便攜如願告退離去。二人走到小徑上,文雋輕聲道:“一會兒我讓廚房做些果餅,送去你屋裏,方才你隻吃了那麼點,保準一會兒就餓了。”如願臉微微一紅,支吾道:“我……”文雋執過她的手,笑看著她:“我明白,時間長了你就會習慣的,不過作為姐姐第一件要教導你的就是,萬事當前也不能餓著自己。”如願聽了馬上平緩了神色,忍不住噗嗤一笑:“妹妹記住了。”文雋溫聲道:“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凡是自在些。”待送如願回了房,兩人閑話一陣,文雋看她雙目漸漸有了些困意,便叮囑香兒伺候她歇息,然後放輕步子離去。文雋並無絲毫困意,便攜了蘭兒去池邊水榭,水榭臨水處被樹蔭遮蔽,偶爾還有微風徐徐吹來,她伏在欄杆上由著水光在自己臉上蕩漾,怔怔不知看向哪裏。半晌後,她喃喃道:“我好像看見她了。”蘭兒奇怪地盯著她看:“鄉君是在跟我說話麼?”文雋回頭看著蘭兒稚嫩的麵龐:“這陣子忙暈了頭,有件事忘記同你說,窈娘帶來消息說南歌已經找到了,她現在很平安。”蘭兒眼圈瞬間紅了,激動地連忙雙手合十道:“真的麼?真是老天保佑,我就說姑娘那麼好的人一定會沒事的。”文雋惆悵地笑道:“是啊,她那般好。”蘭兒焦急問道:“那姑娘如今人在哪裏,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她?”文雋收起笑容:“我也不知曉,窈娘沒告訴我。”蘭兒失落地垂下頭,細聲道:“沒事沒事,姑娘平安無事便好。”文雋輕輕幫她理了理鬢發:“總有一天,我們會見到她的,我有直覺,這天不會遠的。”蘭兒點點頭,轉過身向外走了幾步,抬起衣袖似乎在抹眼淚,文雋裝作沒看見繼續伏在欄杆上,隨手折了片柳葉扔進池中,隻見那片葉子落在池麵上蕩起不易察覺的波紋,隨後慢慢被微風吹向別處。這時蘭兒匆匆跑過來喚她,指著水榭外不遠處的林蔭道上:“鄉君,你看那邊,好像來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這排場可不多見。”文雋舉目望去,果然看見一列人簇擁這什麼人緩緩過來,那人有專人給她打著青綾步障,旁邊還有侍女為其搖曳扇風,而那幾個侍女都配金玉,曳羅綺,她暗暗猜度,此人要麼位高權重,要麼就富貴無比。隨著那人走進水榭,也漸漸證實了文雋的猜想,一陣清雅香風彌漫在水榭間,她身邊的侍女也放下了步障,未等文雋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這位通身華貴的婦人抱在懷中,隻聽她欣喜道:“我的小雋兒,還認得我麼。”這個遙遠的稱呼勾起她的回憶,她輕輕掙出那婦人的懷抱,而後起身行禮節:“文雋拜見長樂大長公主!”蘭兒見了也立馬跟著行禮,長樂親昵地扶過文雋,捧著她的臉:“跟我哪用這套虛禮,一聽到你回來的消息,我立馬就從隨州動身回京,又給府中要事絆了幾日,我的小雋兒真是越來越好看了。”文雋心裏納罕,這位先帝的同胞親姐,如今皇帝的姑姑,因為喜食海產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封地隨州,這次匆忙回京難道真的是想見見故人之女?她的記憶中,當年這位性格豪爽直接的長公主,同母親一向交好,她母親性情疏淡,唯有在這位長公主麵前,話才稍稍多些,笑容也比平時有溫度些。長樂見她怔怔出神,憐惜道:“你母親的事我也知道了,斯人已逝,阿婥她一定希望我們想起她時,是帶著笑顏的。”文雋默默點頭,而後向蘭兒道:“去奉些茶點過來?”長樂見了,笑道:“不必了,你父親還等著我,我稍坐片刻就要去跟他談正事了,來日方長,品茶有的是機會。”文雋心頭有些疑惑,還是道:“文雋這裏的茶,會一直為大長公主備著的。”長樂慨歎地笑了笑:“我們小雋兒不僅生得美,還顆七竅玲瓏心,將來不隻那個走運的小子可以娶到你。”文雋有些不好意思道:“大長公主說笑了。”長樂問了一些她這幾年的近況,她隻含含糊糊地答了,好在長樂也並不細究。文雋悄悄大量著這位華貴無比的婦人,不禁感慨歲月對她的厚愛,除了眼角有些不易察覺的細紋,她似乎跟七年前變化不大。水榭外的垂楊柳線絲隨著池間微風輕輕搖動,長樂笑吟吟的臉上漸漸浮上哀愁,她語氣極輕地問道:“小雋兒,當年侯府發生大火之前,你母親跟平時比,可有什麼異樣?”她眉目緊蹙,不安地揪著手裏的絲絹,問道:“大長公主為何想起詢問這個?”長樂低低輕歎一聲,半笑未笑:“經過累累日月,我心頭的迷霧已漸漸撥開,真實的答案也慢慢浮出,隻是還有些東西需要證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