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救父(1 / 2)

小樓裏,除了一個白發老嫗不住來回走動,或添些茶水,或照看燈油。那盞枯燈搖曳不已,文雋看著周遭昏暗的環境,惶惑地看了眼胡蘊娘。胡韻娘道:“時間倉促,我所了解的很是有限,還得等一個人,她會將更為詳盡的消息帶過來,屆時我們再從長計議。”文雋深吸一口冷氣,啞著嗓子喃喃道:“韻姨,我怕,我好怕......”胡韻娘深深看她,她臉上是未幹的淚痕,眼中不知何時又蓄滿的淚水,仿佛下一刻又要決堤。正在胡韻娘不知如何回她時,外間有小廝來報,她連忙起身,見那身影已利於門外。文雋認出那道身影慌忙站起身來,看著那人表情盡是委屈與無助,此前忍了再忍的眼淚又順著那未幹的淚痕流淌而下。窈娘走進來將她擁進懷中,輕輕撫在她背上,微微抬頭看向頂上結滿蛛絲的橫梁,道:“你父親這次,恐怕......”文雋離開窈娘的懷抱,不相信地看她:“窈娘?”胡韻娘在一側道:“我是接到你義父的信,才在一個月前來到京中,你父親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個劫難。”窈娘微微頷首:“那時隱約聽見你父親說,要將許多暗裏經營的生意交托與你義父,那時候他或許就察覺到有人欲對他不利了吧。”文雋看著窈娘:“去年歲末,難道在別莊之時你們就......?”窈娘不忍看她,微微側頭道:“每年初春,西南邊陲的薑氏一族都會循例來京述職,這次來的依然是薑老侯爺的次子薑濟——薑統領,你父親得知他來京,便邀他去竹林茶社敘舊。誰料,他兩人正飲著茶相談甚歡,就被兆京府尹帶著金吾衛前去緝拿,說二人欲行謀逆,並且就在當場搜羅出了來往書信,信中不僅頻頻語涉朝政,更有意欲謀逆之語。”文雋聽完後頹然後退一步,苦笑看她:“窈娘,是你,你會相信麼,我父親這些年遠離朝政,不領朝職,卻無端端忽然想要聯結西南薑氏一同謀反?”窈娘看著她,目中有些許不忍,歎道:“此事的關鍵,從來都不在於你我信或者不信。”胡韻娘也道:“常人眼裏侯爺或許沒必要那麼做,可是略一深思,你同衛王殿下的婚約,薑統領又是衛王殿下的舅父,背後的人想要做什麼,不是昭然若揭麼?”文雋不可思議地看著窈娘,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衛王府和整個薑氏一族?”窈娘漠然點頭:“那些人就是想以韓侯府作為誘餌,讓你父親做出令他們滿意的取舍。”文雋微微一抖,心中一痛,看著胡蘊娘,詢問道:“父親意欲托付給義父的那些生意,能告知我都是些什麼嗎?”胡韻娘與窈娘交換顏色,見窈娘微微點頭,方輕聲道:“兆京城內最大的幾家布莊、酒樓、茶肆等等,背後真正的經手人都是韓侯,而這些,粗略估算,足以買下半個兆京城。”文雋聽得不可思議,忽然想起些什麼:“得月樓也是我父親的?”胡韻娘靜而不言,表示默認。文雋心緒複雜:“窈娘,父親他真的想過並謀劃過那些事情麼?”窈娘看著那盞不住發顫的油燈,聲音仍舊很是平靜:“這些年他能神不知鬼不覺置下那麼多的產業,我雖不確定他究竟想做什麼,但是以他的謹慎,不至於會留著那些可以瞬間毀掉他自己的把柄。”文雋心驚不已:“窈娘你的意思,那些書信是他人偽造?那我們立即去府衙,不,去宗正寺,讓他們查清楚......”窈娘攔住她:“沒用的,派出去的人回報我,那些信的字跡確實跟你父親一模一樣,況且,主理此案的人不是別人,是崔道仁。”文雋頭痛欲裂,她無助地拉著窈娘的衣袖:“那窈娘,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怎樣才能救出我父親?我聽陳簡說,父親早年交遊廣闊,朝中有不少知己良朋,我一個個去上門求他們,讓他們幫我父親辯白,好不好?”窈娘這次沒有阻斷她,道:“好,隻是這會兒已經太晚,冒然上門去可能會適得其反,你先養好精神,明日一早我便替你安排。”待窈娘將文雋好不容易安撫睡下後,胡韻娘咬牙暗恨道:“小小年紀就要接連幾番的經曆這種事情,真是作孽!”窈娘冷冷道:“他們興許是覺得,八年前的那些血,並未淌夠,今日是韓甌,來日又會是誰呢?”胡韻娘忽然覺得遍體生出無數寒涼,那些可怖的往事又一一浮現眼前,最後又費心將那些回憶生生按下:“窈娘,日後的事不必深想,咱們也早些歇下吧。”次日天不亮,文雋便早早醒來,她怔怔看了看屋內陌生的陳設,有一時的晃神,片刻後恢複清明,迅速梳妝穿戴齊整,往小樓堂前行去。見到胡韻娘正在門口同什麼人交代些什麼,便止了步,靜靜等待。胡韻釀回身見她在那裏,快步向她行去,道:“窈娘半個時辰前回了樓裏,門外的馬車已安排妥當,咱們得先到杜尚書每日上朝必經的路上侯著。”文雋認真看她,確認道:“杜商書?”胡韻娘點頭:“我同窈娘分析了朝中局勢,目前能寄希望替韓侯申辯的人也隻有他了。”文雋遲疑片刻,搖搖頭:“我曉得窈娘怎麼想的,杜商書雖是朝中少有的清流,我親自去求他,他一定會替父親說話,可尚書府與侯府即將結為姻親盡人皆知,他於殿前申辯,不就正好中他們那些有心之人下懷?”胡韻娘凝眉思索片刻,道:“如今韓侯攤上的是謀逆的大罪,旁人隻會唯恐避之不及,杜商書是最後僅剩的希望了,況且,窈娘跟我這次賭的是,崔道仁雖心狠,卻還不至於會將最疼愛的小女兒夫家趕上絕路。”時間緊迫,文雋說服自己相信了胡韻娘所說的最後那個理由,她沒有片刻猶豫地走到小樓門後,跳上了馬車。她的心忽然變得異常平靜,車輪依然轆轆作響,車內忽明忽暗,一如她顛簸不已卻要強作鎮定的內心。馬車在一個尤為空曠的地方停了許久,清晨的風呼呼地吹著,她和胡蘊娘誰也不試圖去打破現下的寧靜,直到一陣緩緩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胡韻娘小心為她係上冪籬,然後看著她緩緩從容走下馬車。馬背上的紫衣官員見官道正中停了輛簡飾馬車,一旁還立了位著緋衣戴冪籬的女子,他勒馬大聲詢問道:“前方究竟何人,為何縱容馬車停於官道正中央?”隻見那女子鄭重先行一禮,道:“我乃廣平侯韓甌長女,今家父蒙冤下獄,鍛煉之下,不知情形。久聞杜尚書明曉公義,能辨曲直,固小女甘冒不敬攔道與前,懇請尚書能在殿上為我父親申辯!”杜郢緩緩下馬,走進她身前,扶她起身道:“鄉君切勿行如此大禮,杜某不堪生受啊!”文雋殷殷看著眼前這位唯一有希望救下自己父親的人,眼淚瞬間滑落:“杜伯伯,文雋求求你,救救我父親,隻有您能救他了......”杜郢愁眉不展,連聲歎氣:“韓侯此案牽扯甚大,況且韓侯身份不同他人,是直接由宗正寺審查督辦,我能為他做的也僅僅是在朝堂為他申辯幾句,別的......”文雋泣不成聲:“那他們會把我父親怎樣?”杜郢於心不忍,道:“他們真正要對付的是薑氏一族,若韓侯肯......輕則流放......待你阿兄得勝回朝,功過相抵,那時候說不定韓侯就可以回到兆京城。”文雋不解看他,問出另一種可能:“若是父親不肯配合構陷薑家呢,他的下場會怎樣,廣平侯府會落得怎樣?”不遠處皇城的鍾聲響起,杜郢沒有回答她的話,咳嗽了幾聲後緩緩道:“時候不早了,鄉君請放心,今日殿前,杜某就是拚了這身紫衣不要,也會向陛下進言。”馬車往來時的方向緩緩行駛,車內的光線越來越多,胡韻娘看著她沒有絲毫血色的臉,眼神中流露出些許心疼,拉過她涼得像冰塊的手暖在袖子裏,捂了許久,仍不見暖意回升。大約是到了市坊間,漸漸人聲鼎沸起來,文雋歪靠在馬車內看起來沒有一絲生氣。就在這時,他們的馬車與另一輛馬車撞到了一起。對麵那馬車裝飾繁華,且那人氣焰十分囂張,胡韻娘眉頭一皺,囑咐車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車夫於是連忙下去同他們賠禮道歉。圍觀的人群起哄的不少,眼見著事情越鬧越大,對麵馬車內的男子不耐煩下馬車,要求文雋她們也下去,雙方麵對麵交涉。文雋聽著那囂張跋扈的聲音,偷偷望了眼那個一如既往喜好小題大做的身影,暗道不好,看了胡蘊娘一眼:“那人是崔渠,崔道仁的親侄。”胡韻娘示意她不要動,翩翩然下了馬車,笑道:“我們初到京城,無意衝撞公子,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我們計較才是。”崔渠見胡韻娘說話中聽,滿意笑笑:“早下來商談不就沒事了嗎?我崔渠又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胡韻釀故作驚訝道:“原來是相府家的崔公子,早前就聽人說您豁達豪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崔渠得意笑了笑,卻無意瞥見馬車簾出一緋色衣袂,朝胡韻娘道:“馬車內既然還有一位小娘子,做什麼遮遮掩掩的,撞了我可是你們理虧。”胡韻娘想攔卻被他快步上前掀開簾子,隻見崔渠拽出半截緋色紗綾,懊惱道:“應該有位女子才是?”文雋被一身玄衣的男子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帶到一處人煙極其稀少的巷子口,她茫然地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男子,問道:“你是誰,為何要出手救我?”那人退後兩步,對她行了一個燕國人的禮:“西河王特命我,來跟鄉君您做一份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