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隰桑(1 / 2)

文雋接過那人手上的狼紋令牌,斛律氏的圖騰是狼,她曾也注意過斛律濯身邊的侍從佩有同樣的令牌,慢慢抬頭與他對視:“斛律濯既然留你在大齊國都觀看局勢,那你就不會不知道,如今的廣平侯府,傾覆不過就是瞬息之間。韓家就要一無所有了,選在這種時候做交易,你們西河王究竟在盤算些什麼?”那人眼紋深陷注視她,道:“鄉君隻用回答我一個問題便好。”文雋淡淡道:“你問?”那人語氣加重:“鄉君可否是真的想要救出韓侯?”文雋回視他,問:“你有辦法,你們真的能幫我救出我父親?”那人點頭:“我受殿下囑托來同鄉君所談的交易,便是救出韓侯,您所需付出的報酬。”文雋視線越過那人,看著空無一人的巷口,點頭道:“我答應。”那人有些不確定地看她:“您還沒聽我們要的條件,您確定?”文雋笑了笑:“無論是什麼,我都答應,反正你們要的,都是我能給得起的,任何東西再珍貴也比不過我父親的性命。”那人一時無語,隻退了兩步,請她上了自己馬車,她並沒有動,而是用他剛好能聽到的聲音,道:“?在交易之前,我有一個請求。”那人道:“鄉君請講。”文雋看著越來越深重的天色,道:“我要去宗正寺跟我父親見一麵,還請安排。”那人愣愣看她一眼,為難道:“鄉君也知道宗正寺並不是輕易進得去的......”文雋見他推脫,打斷道:“你們連帶我進宗正寺的能力都沒有,叫我如何相信你們能真的救出我父親,斛律濯所提的交易,我看或許根本就沒有交易的必要!”那人見她態度高傲,心中雖有不適,倒還按耐著沒有發作,隻平靜問她:“那不知鄉君想什麼時候去?”文雋以不容轉圜的語氣道:“就今晚!”那人思慮片刻,向她道:“那我先送您回詹家小樓,剩下的我會去安排,到了子時再派人來接您。”胡韻娘見她被人送回,方長長舒了口氣。待她坐下後飲了些茶水,吃過些飯食,才緊緊追問是誰將她救走,又發生了些什麼。文雋毫不遮掩,隻俱實以告,胡韻娘聽完擔憂道:“此事不如還是等窈娘過來商議之後,再行拿主意吧,聽聞那斛律濯心思縝密,城府極深,同他做交易總歸還是太過冒險了些。”她認真地看著胡韻娘,道:“韻姨,我了解你的擔憂,斛律濯要是真的能有辦法救出我父親,那些條件根本不算什麼。”胡韻娘憐惜地看著她:“我曉得你向來不在意錢財,可是那麼大筆的財富,就算不想斛律濯要拿去做些什麼。可是你自己呢,你和衛王的事情我聽窈娘提了一些,你們如此不容易才有了這樣的結果,你真的要這麼放棄?”文雋鼻尖酸楚,努力睜了睜眼睛:“我和他,大概不會再有什麼結果了,無論我父親救不救得出來......\"胡韻娘攬過她,心疼得連聲哀歎:“唉......”子時,小樓門口停了輛簡飾馬車,她借了身白發老嫗的粗麻布衣上車,馬車在深夜一路疾馳,很快到了宗正寺後側門。文雋一下車便看見白天那人在側門處等她,她低垂著頭跟在那人身邊,隻見那人同門口的兩人小心亮了一個不知什麼令牌,便放他們進去了。進入內側門便有一個品階並不高的小吏引著他們進到宗正寺牢獄,宗正寺向來處置的都是宗室案件,為顯出特別,宗正寺的牢獄也比一般的牢獄幹淨舒適許多。終於,小吏在一處牢房停下,向那人道:“你們得快點兒,頂多半個時辰。”見那人點頭,小吏悄悄打量了幾眼文雋,而後指著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囚犯道:“那就是韓侯,有什麼要說的就一次性盡快說完吧,誰曉得還有沒有下次。”文雋仰臉看他,壓著嗓子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小吏嘲諷地笑道:“你還不知道啊,今日審訊的時候,韓侯已經把所有罪名都全部攬下了。”文雋恨恨往著他,那人見了,向小吏道:“你先去外邊看著吧,我們說完話就出來。”裏麵躺著的人聽見響動,不安地翻了翻身,文雋趴在牢房門外喚道:“父親......”韓甌這才慢慢醒來,睜著迷蒙的睡眼,慢慢坐起身來,不確信道:“雋兒麼?”那人默默退到一側,文雋看著韓甌淩亂的頭發,凹陷的雙眼,和身上那身刺目的囚服,眼淚瞬間奔流不止:“父親受苦了。”韓甌努力笑了笑,試圖讓她放心,終究還是徒勞,愧疚道:“你這兩日為為父四處奔走,也辛苦了。”文雋搖搖頭,自責道:“可是,您還在這裏,處境越來越艱難。”韓甌向前走了幾步,聲音寬和平靜:“雋兒,這兩日我總是夢見你內祖母,你外祖父,還有你舅父......其實想想,能去地下跟他們再聚,好像也不錯。”文雋深吸一口氣:“所以您就把罪責都擔下來?”韓甌閉了閉目:“還有你母親,我最近,愈發想念她了。”文雋打斷他的遐思,重重喚了一聲:“父親,我找到辦法救您了,你相信我。”韓甌睜開雙眼:“救我?”文雋抹了抹眼淚,道:“您還記得北燕國的西河王斛律濯嗎?他可以派人來跟我說,有辦法救您。”韓甌眯眼看了看不遠處暗影裏的那人:“他的條件是什麼?”文雋張了張嘴,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咽,隻道:“父親先別管這些,反正他承諾會救出您,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有任何的危險,母親她也一直希望您能夠好好活著。”韓甌慈愛地看著她:“雋兒,你知道為父為何選擇要將所有罪者都一力承擔嗎?”文雋搖搖頭,眼淚又不自覺留下。韓甌再望了望那處黑影,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道:“這世上,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盤算,倒也沒什麼,可是那些用心險惡,隻為一己私利的小人,這些人的如意算盤,為父偏偏不能如他們的意。”文雋不解問道:“可是父親,韓家呢,我呢,這些您都要舍棄嗎?”韓甌摸了摸她的頭:“崔道仁本來就是借太後的這次夢占,把咱們廣平侯府、衛王府、西南薑家一同擊垮,衛王正在領兵與西涼交戰,薑家要鎮守西南邊境,他們不能有事。反倒是我,反正一把老骨頭,這些為父並不害怕。”文雋痛苦地喃喃道:“父親,不要......”韓甌向那處暗影裏的那人道:“回去告訴你們殿下,這樁交易,我不做了。”暗影處的那人愣了愣,道:“事關生死存亡及半生榮辱,還請侯爺思慮清楚。”韓甌不屑笑了兩聲,道:“我要真為了個人死生榮辱,就更不能跟你們做這個交易,在我眼裏,斛律濯和崔道仁並無多大區別,都是想用卑劣的手段和行徑來填滿自己沒有邊際的野心和欲望。我不恥與崔道仁為伍,也不會跟你們西河王沆瀣一氣。”文雋聽了韓甌這些話,她此刻多希望眼前這位父親懦弱無能一些,她眼淚趨近幹涸,隻能啞著嗓子問道:“父親真的決定了?”韓甌垂頭,後悔道:“或許當初真該聽窈娘的,否則......”文雋強裝出笑意,忽然道:“父親,我想聽聽您和母親當年的事情?”韓甌愕然看她片刻,隨即嘴角泛起柔軟的笑意,開始了回憶:“你母親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女子,那時候日暮西斜,我打馬從陌上經過她采桑葉的那片桑樹林,她那麼恬靜那麼美好,傍晚的煙霞全撒在她的素色麻衣上,織繪出最好看的色彩,絢爛卻皎潔......\"文雋聽著這些爛熟於心的情節被韓甌描繪出新鮮的色彩,嘴上一直噙著微笑,不由暗暗希望她的父親,在將來的很多時候,都還可以這樣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訴,他和她母親之間的那些故事。韓甌頓了一頓,道:“雋兒,你聽過你母親唱歌嗎?”文雋想了想,然後微微搖頭:“我記事以來,就沒有聽母親唱過,就是簡單的曲調也沒聽她哼過。”韓甌眯著眼睛陷入一段美好的回憶,道:“其實你母親唱歌是極好聽的。”文雋問道:“母親對您唱過?”韓甌笑著點頭,又搖搖頭:“是在我與你母親大婚時,也就是新婚之夜,我也是很偶然聽見的,那日終於能娶到阿婥,我始終覺得不真實,像是做夢一般,便多飲了些酒才敢悄悄走近,她許是等我等得太久,為了打發時間便自顧自唱起了那曲《隰桑》。”文雋看著韓甌有些失落的臉:“詩裏的那篇《隰桑》?”韓甌點頭,然後問她:“想聽嗎?”文雋期待地看著他。“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