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探營(1 / 2)

夜靜風重,此時正值軍營守衛換職之際,韓文朗抓住這等了許久的時機,掩護他往營寨口疾行而去。隻是,這極為小心的舉動仍不巧引起一個眼生的兵士的注意,眼見他順手抽取長矛,作防禦姿勢緩步朝這邊來,鎮定如韓文朗,也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那戍衛越行越近,韓文朗借著火光見那人已沒有了身影,方稍稍鬆了一口氣。繼而闊步朝火光照映處走出兩步,故作不解地看著他的長茅,從腰間扯下令牌,冷聲道:“你是誰的部下,竟敢對我長茅相向?”那人定睛一看令牌,見其身形秀挺,又聽其說話頗有風度,這才確認其身份,忙對他行揖手禮,忐忑道:“原來是韓校尉,小人愚鈍,還請您千萬不要怪罪。”邊境蠻荒,對季節的感應也同樣粗獷,這場持續了近半年的交戰,更是將雙方將士磨到尚未來得及感知春天,暑意便漸漸襲來。這裏晝夜溫差極大,白天還頂著烈日汗流浹背,晚上便要裹上棉袍才能入睡。戍衛頭領聽到動靜往這邊過來,看到一貫好脾氣的韓文朗麵色冷淡,惱怒道:“你這小子說起來也是韓校尉親手從羽林軍挑選出來的,非但不曉得感念提攜之恩,居然還敢給為難,我看你皮又癢了是不?”那兵士一聽,連連鞠躬道歉:“小人知錯了,知錯了,還請韓校尉饒恕。”韓文朗心頭算著時間,料想他此刻若順利應是抵達了目的地,便漸漸換回平常的神色:“罷了,日後看清人再動手,別分不清敵我,傷了自己人。”戍衛頭領這才打哈哈笑道:“我就知道韓校尉向來是有雅量的,”再向那士兵踢了一下,遞了遞眼色,“還不謝過韓校尉,否則你今晚早就皮開肉綻了!”西涼軍營戒備異常森嚴,陳簡在暗處立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等來時機以敏捷的身手溜了進去。他腳步飛馳穿梭在西涼軍營之中,觀察到各處營房守備兵力分布恰當,尤其糧草營房四周幾撥人來回在周圍巡視,完全不給人可乘之機。他最知道原因,守衛之所以不敢用火把,而改用牛角燈,雖不似火把明亮,卻可以避免許多隱患和危機。南齊與西涼的上一次交戰,就是他在雙方大戰後,利用對方精疲力竭的弱點,趁夜潛入西涼軍營,找準糧草存放位置,用他們自己巡夜守衛手中的火把,將他們的全部糧草付之一炬。看來對於四年前那場戰爭的草草收尾,西涼一直都耿耿於懷,所以這次他們再度挑起戰事,不僅糧倉守衛部署得密不透風,就連這整個軍營就乎像是銅牆鐵壁。陳簡不甘心地一邊躲避巡夜守衛,一邊在尋思他們的破綻在哪裏?如今雙方戰事陷入膠著,南齊雖已奪回一城,涼州卻仍還在他們手上,雙方戰力疲憊相互對峙,各不退讓。可是,前兩日從主帥樊將軍的營帳外聽到的消息令他無比揪心,直覺告訴自己韓家一定是出事了,他們口中對廣平侯沒了尊稱,而是徑直稱韓甌,足以讓人心驚。整個軍營除了與西涼作戰相關諸事,京中發生的任何事除了主帥,無人得知。於是他與韓文朗商議後,決定不論用什麼辦法,一定要盡快結束這場戰事,並且越快越好。京中情況未明,首先要想辦法回去,並且活著回去。陳簡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目光愈加堅定,察覺不遠處有異動,趕緊閃身躲到兵器架後。等那隊人走過,他猛一回頭,看著一丈開外那處亮著燈火的營帳,不免覺得奇怪,為何隻有這個營帳守衛極少,且巡夜守衛也極少來這個地方。他皺眉思索片刻,盤算著時間已剩不多,這或許是今次最後的希望,於是心一橫,往那處營房走去,繞到帳外背光處,探聽內間響動。隻聽裏麵隱隱有老者的聲音響起,好像在勸說某人:“回去吧!”一個清麗的聲音答道:“老師,你就讓我留下來吧。”老者有些無奈:“你身份非比尋常,若有何閃失,老臣該如何向主上交代。”那個聲音笑了笑:“同樣是老師的弟子,憑什麼堂兄可以來,我就不可以?”老者正色道:“當日出國都那日您私自上了我的車輦,被我發現時,您承諾過什麼還記得麼。您說想看看南齊的城池是什麼樣子,隻會跟到涼州,而現在,您未經臣同意竟然還私自來了軍營。”那個聲音沒立即回答,頓了好半晌,揮一揮衣袖:“我不喜歡涼州城,我才不要傻傻地留在那裏。”老者歎了口氣,道:“若不是老臣及時趕到,您方才差點就被當作敵軍探子亂箭射殺了!”那個聲音突然笑道:“老師,我這不好好的麼,再說......”老者突然揚手打斷她的話,突然大笑道:“看來今晚真是不得安生了,偷聽了這許久,不如入內敘話。”陳簡也爽朗一笑,敏捷地閃進老者營帳。老者示意方才對話那人回避,她探究地看了看陳簡,然後在老者嚴厲的眼神下回身進到裏間。老者打量他一番,見他穿玄色衣袍,看著周身有清貴之氣,又聽他眼神無絲毫閃避,但仍有些不齒他的行徑:“孟氏滿門一折,你們南齊軍中便再見不到錚錚傲骨了。”陳簡倒不細究對方的話,隻簡單拜禮:“所謂兵不厭詐,晚輩倒覺得此番來得很值,陳簡見過段老將軍。”段石奇倒有些震驚地看著他:“你就是衛王,四年前僅憑一己之力夜探我方軍營,燒掉我們全部糧草的那位少年將軍?”陳簡頷首道:“老將軍行軍多年,當知道陣營不同,才會分出敵我。”段石奇一身厚重戎裝,卻不見半分年逾七十老人的頹氣:“所以殿下今次也想效仿四年前,故技重演?”陳簡搖搖頭:“讓老將軍見笑,本來是這樣打算的,可以今日再次孤身犯險來到貴營,發現自己想錯了,西涼軍備充足且部署得當,李將軍不愧是段老將軍的得意門生。本來以為會無功而返,沒想到有此機緣能見到您。其實我想要的隻是雙方休戰,具體使用什麼方法,又有何關係呢?”段石奇輕蔑地看著他笑了笑,仿佛聽到了無稽之談:“殿下出身皇家宗室能有此膽識,我很是欣賞,可是如今你已在我手上,憑什麼同我談條件?”陳簡渾不在意地笑道:“原以為段老將軍征戰無數,難逢敵手,如今不用親上戰場隱退幕後,應該心境開闊,更有格局。看來我當年那老師是看錯人了?”段石奇疑惑看著他:“你的老師?他是何人?”陳簡可以停了半晌,而後在他急迫的眼神中,慢慢吐露:“巧的是,他就正是老將軍口中的孟氏忠魂,當年的驃騎將軍——孟令申,也是街知巷聞且諱莫如深的叛臣逆賊。”營帳內的燭火搖動不止,老者的信似乎受到某種強烈的撞擊:“孟將軍......孟氏一門忠魂沒錯,錯的是你們昏庸的主上,無能貪婪還殘害忠良,這就是你們南齊!”陳簡冷哼一聲:“無能貪婪還殘害忠良的主上,除了我們齊國,你們西涼又會好上多少。恕我直言,段老將軍若不是膝下無子,又懂得適時隱退將軍權交還皇族,否則,焉知南齊孟家的結局不會是您的下場?”段石奇突然怒不可遏,滿布紋路的臉緊繃著,他揚手掀翻了手邊的燭台,右手正準備去拔刀時,簾帷響動,方才的男裝女子疾步而來,憤然道:“我們才不會,父親沒有一絲懷疑老師,我阿兄也不會。”不等陳簡反應,她回身睜大眼睛望著段石奇:“老師,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要受這人挑撥。”段石奇躬身向她行禮:“公主放心,老臣胸懷坦蕩,自問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君主,自然不會受外敵言語蠱惑。”那公主點點頭,彎腰從靴中掏出匕首惡狠狠看著陳簡:“你信不信隻要我一喊人,你便活不過今夜?”陳簡麵無俱色:“公主不必激動,我隻是同段老將軍聊聊故人,除了孟國公、孟將軍,譬如還有張尋張先生?”公主訝異地看他,稍微放下匕首:“你居然還認得張先生,當初他說要魂歸故國,我還難過好一陣......”段石奇越過公主看向陳簡:“你究竟有何目的?”陳簡目光堅定:“結束兩軍交戰。”公主嘲諷地笑了笑:“憑什麼?你也看到了,我們軍備糧草豐足,而且軍營防衛與西涼城防都固若金湯。想要休戰,你們是願意賠給多少財帛,還是打算再奉上幾座城池?”陳簡看了看段石奇似乎從未舒展的眉頭,道:“財帛,我們可以給一些,權當維護兩國邦交。至於城池,不僅一座也沒有,涼州城我們也斷不會拱手相讓。”公主氣急咬牙切齒喊道:“來人!”段石奇打斷她的叫喊,示意她噤聲:“殿下為何有此自信?”陳簡好整以暇地逡巡四周,略微笑笑:“我今日夜探敵營,並不是消遣,連月作戰雙方出兵多少,死傷幾何,我們彼此都有數。但你們西涼光軍營守衛就調派了那麼多的人手,我就猜猜公主究竟為何不願留在涼州城?所謂的城防堅固,恐怕並非如此。據我所知,涼州百姓自發的巷戰自破城那日起從不間斷,城中老弱婦孺哀嚎不斷......你們的兵士還能守那裏多久,都還是未知數。這場戰事耗了那麼多物力財力人力,段老將軍真的覺得還有繼續虛耗下去的必要麼?”段石奇聽了這番話思索良久,看他的目光越趨溫和:“那依殿下所見,應當如何?陳簡闊步向老者行近,指了指地上倒塌後破碎熄滅的燭台:“要麼,盡兩國之所有,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否則誓不幹休。”段石奇先是目光炯炯,而後搖了搖頭:“另一種呢?”陳簡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