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菹醢(1 / 2)

五更天時,尚藥局采辦從宮外運進一批新的藥材,楊姑姑領著文雋她們幾個早早侯在那裏。數輛馬車一停,她們就上前幫著一起卸貨,等貨卸完,幾人又一刻不歇地開始將數類藥材進行登記、分揀、洗淨、晾曬等一係列工作。等她們忙完後這些,已日上三竿,算算也早錯過早上派膳時間。幸好楊姑姑體貼她們,早讓人去尚膳局為她們預留了早飯送過來,她們精疲力竭後可以飽腹,倒也並不抱怨,還吃得津津有味。飯間,那名喜愛四處探聽宮中軼聞的,叫紅霞壓聲對其他幾人道:“你們聽說了嗎,最近很得陛下寵愛的那位顧修容跟長樂大長公主徹底鬧翻了?”文雋對這類事漠不關心,卻也留心聽著,身旁的人有些不信:“不至於吧,顧修容畢竟是公主府出來的,又被公主認了做義女,怎麼會呢?”紅霞呷了口粥,故作高深道:“你是不知道,那位顧修容自進宮後,仗著聖寵,誰都不大看在眼裏,大長公主一開始常去看她,她倒好,端著寵妃的架子頗冷淡不說,就前些天大長公主帶了好些山珍鹿茸去看她,大長公主前腳一走,她後腳就叫人把東西扔出去,誰料被折回去取落在望仙閣扇子的大長公主正好瞧見聽見了。大長公主平日看著溫厚,確是有幾分脾氣的,當下二人就大吵了一番,如今這下兩人是徹底決裂了。”有人嘖嘖出聲:“陛下知道此事麼?得罪了大長公主,陛下還會寵愛她麼?”紅霞好笑地看著她,口氣中還有些羨慕:“你我都知道了,陛下還能不知道麼?不過,那位顧修容也真是有些手段的,陛下這些日子還是去她那望仙閣去得頻繁,恩寵也是絲毫不見衰減呢。”楊姑姑聽見大家議論,麵上有些不悅,催促道:“公主修容也是你們能私下議論的麼,別磨蹭了,趕緊早些吃完,前邊還有好些活,今日不做完你們幾個都別想歇著。”她說這番話時狠狠瞪了紅霞一眼,隨後看著一邊不甚言語的文雋,道:“文雋,你吃完後到內堂來一下,我有事情交代你。”文雋反應過來她在同自己說話時,楊氏已走開了,她愣了半晌,然後匆匆往嘴裏塞了些東西,從衣間取出絲絹擦拭嘴角,忙不迭起身往內堂行去。楊氏見她來得這麼快,不免也微微一驚,看她停當在門廊處,遂和顏招呼她進來,將一本冊子遞至給她:“這是近日到的藥材名錄,你跑一趟西邊,送去給曹典禦。”她平靜接過冊子,點點頭。楊氏若有所思看著她,好心提醒道:“你剛來尚藥局不久,有很多事沒聽說過,那曹典禦也不知是哪回見到過你,遂上了心,昨天特意交代我,要我一定安排要你來辦這倘差事。”文雋從不記得什麼時候與這位在尚藥局管理藥品的典禦有過照麵,聽楊氏話中有別樣深意,心中惴惴不安,問道:“姑姑,那我可以不去嗎?您要不跟曹典禦說一下,就說我身體不舒服......”楊氏搖搖頭,道:“今晨一早,他手下的人來過這裏,那時候你好好的,這才多久功夫,你就稱病,瞞不過去的。尚藥局不是什麼清水衙門,曹典禦曾是太後身邊的人,在這裏盧奉禦也要給他三分薄麵,他的話,我們誰敢不聽呢。”文雋想起大家偶爾提及曹典禦是那諱莫如深的樣子,又聽了楊氏這番話,心下忐忑,拿著那卷冊子麵色灰敗地出了去。紅霞見她這番模樣,好奇挪到她身邊打探道:“楊姑姑不是安排好差事給你了麼,怎麼這個樣子?”文雋緊張地拉她到樹蔭一角:“紅霞,曹典禦他......是怎樣的人?”紅霞張大嘴巴,看她手裏的冊子,言語遮掩道:“楊姑姑不會讓你去他那裏吧,這不是羊入虎口麼,你不曉得多少女孩兒遭了秧,你可得小心啊!”文雋眼淚盈滿眼眶:“楊姑姑說無論如何推脫不得,你說,我現下該怎麼辦?”紅霞倒還熱心,幫她出主意道:“孫醫佐呢,你是他薦過來的,他總不會見死不救的。”文雋為難道:“他也隻是一個小小醫佐而已,恐怕曹典禦不會看在眼裏。”紅霞撓了撓頭,發愁道:“那還有別人麼,這宮廷中,有沒有別人可以幫到你的,我聽說那姓曹的沒什麼人性的,去他那裏的女孩兒多半得毀!”文雋雙目噙淚,她仰了仰頭,隻片刻時間,她恢複難得的平靜,握著那人的手:“紅霞,尚藥局去太極殿的路你認得麼?”紅霞有些不懂:“太極殿?”文雋認真看她:“您能幫我去找李常侍嗎?”紅霞更是不解:“你是說陛下身邊的李常侍麼?你確定沒在同我說笑!”文雋堅定地點點頭:“你找到他,把我如今的遭遇告訴他,我求求你。”紅霞一時拿不定主意,似自言自語道:”且不說我能不能見到李常侍,再論你與他倒是什麼交情,他能不能出麵,萬一到時候曹典禦報複我怎麼辦?”文雋將手腕間的銀環褪下,放到她手裏:“你也說不少女孩兒折在他手裏,今日是我,明日後日會是誰,保不齊也會有你。你肯信我的話,若事敗,所有責難我一人承擔,若事成,我答應許你一份前程。”紅霞眼睛轉了半晌,接過鐲子,警惕看了看周遭,道:“我這就去太極殿,若那姓曹的這的欲對你不軌,你盡量拖延時間,不管怎樣,先保住性命要緊。”文雋看她以借口出恭的機會七拐八繞從尚藥局後門處不見了身影,楊氏見她還在樹蔭下躊躇,催促她趕緊將冊子送去,她順從地往院門走去,見門外已候著一人。那人自稱是曹典禦派來接她的,她努力保持麵色平靜,一路上走得慢慢吞吞,不是借口跟那人問東問西,就走幾步把冊子拿出來看看拍拍,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可惜整個尚藥局就那麼大,繞過幾處回廊,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曹典禦處。那人恭謹把她領進去,出去時還把門微微一帶,她心隨著咯噔一下。那曹典禦中等樣貌中等身材,端詳她好一陣,笑地時候眼眯成一條細縫,道:“站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把冊子遞上來我瞧瞧有紕漏沒?”她一步步踱過去,將冊子奉上:“請曹典禦仔細查看。”那人索性一把抓住她的手,細細摩挲著:“侯門出來的女兒家就是不一樣,這身姿這氣度,嘖嘖!”她惱怒不已,心內泛著惡心,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典禦請自重!”那人站起身來,看著她退了幾步:“我勸你還是好好地從了我,以後不管在尚藥局,還是宮裏,有我護著,再不會有人敢為難你。”她退到桌案前,後麵一隻花瓶應聲落地而碎,她怒目圓瞪:“典禦太過高看自己,你是典禦又如何,說到底還不是宦官閹人。“對麵的人顯然被話語激怒,三兩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拉扯她的衣裳:“不愧是侯府出來的,有幾分烈性,我是閹人,你是罪奴,我看咱倆倒也般配。”這時,她手裏握的匕首一下劃過那人的手腕,鋒利的刀刃上瞬間沾滿鮮血,那人驚叫一聲,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揚手怒扇到她臉上。文雋半跪在地上,臉瞬間高高腫起,手裏依然緊緊握著匕首:“有人教我,要把刀刃對著想傷害自己的人,可歎我力氣還是不夠,不然剛剛完全可以削下你這作惡多端的手掌,為那些被你害過的女孩兒們討個公道。”那人顫顫巍巍站起來狠狠想踢她一腳,她閃躲不及被踢中腹部,看著她吃痛的表情,他猙獰地笑出聲來:“宮苑皇城,你竟然敢私藏匕首,今天我就是把你弄死在這裏,看看又有誰會說半句。”文雋看著那人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身上錐心刺骨的痛一陣陣襲來,她無奈之際隻得一點點往後退縮,她把匕首揚起,示意那人不要靠近,那人麵上沒有一絲害怕的表情,反而動作極快地擒住她的雙手,打落她手裏的匕首,然後徑直坐在她身上。看著她眼裏充斥著害怕恐懼不安,以及一點點升起的絕望,那人揚起手狠狠給了她幾個耳光:“憑你,就憑你,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不惜福就算了,還妄圖加害本典禦。”她被重重扇了幾下,耳朵裏響起一聲鳴叫,大腦也短暫地一片空白,她憑著最後的意識掙紮了幾下,半蒙著看著身上的人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她一點點去摸地上的匕首,拚盡力氣去夠,終於夠到刀柄,身上的力氣似乎一下子回來,她拿起匕首一下起身狠狠往身上那人的後背刺去。看著那鮮血迸發的樣子,她莫名興奮,不理那人如何咆叫,她麵無表情狠狠補了幾刀。然後她看見自己身上手上也滿是血汙,她這才有些害怕,往後縮了又縮,靠到一排落櫃處,將自己散亂的衣衫攏了攏。不遠處的那人在血水中掙紮攀爬,惡狠狠又絕望,又帶著些悲戚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一串緊急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將緊閉的房門打開,進來的人冷峻中帶著威嚴。他神色慌亂的目光在房內尋找,看到衣衫不整一身是血的文雋倒靠在落櫃的樣子,眼睛裏全是害怕,他奔到她身邊,緊緊擁住了她:“你不能有事,你千萬不能有事......”她臉上有星點的血跡,她平靜地看著他,目光中滿滿的倦意:“我沒事,有事的是他,這屋子裏的血都是他的......;他麵色慚愧地望著她:“對不起,朕來遲了!”她拉著他玄色衣袍,帶血的手微微掩鼻,眉頭緊蹙:“好惺,我不想在這裏......”他將自己的衣袍解下蓋到她身上,然後將她打橫抱起,李得用在門外守著,見他們出來,看著屋內躺在血泊中的人,詢問道:“陛下,曹典禦如何處置?”他的聲音冰冷異常:“處以菹醢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