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非故(1 / 2)

文雋臥床被眾人殷勤伺候了兩三日,漸漸覺得膝蓋的疼痛好些了,隻是身體還懶懶的,偶爾感覺紅霞像是想要說什麼,總是被春娘使眼色搖頭勸止。這日,文雋趁隻有春娘在身旁的時候,問她:“是不是阿兄他那邊不太好?”春娘連忙放下茶湯,道:“韓校尉暫時不會有事的,你且放心。”文雋問道:“那是何事?紅霞想跟我說什麼?”春娘看了看她,最終坦誠:“紅霞想跟你說韓良人有身孕的事情。”文雋“哦”了一聲,良久沒說話,兩人靜默許久,最後還是她又重新開口:“春娘,你看看結綺閣有沒有什麼對孕婦身體好的滋養補品,給如願送些過去。你見到她的話,同她說等我膝蓋好些了,能夠下地了,就去看她。”春娘答應下來,文雋讓現在就去準備此事,勿假於人手,又讓她喚青荇過來,自己有事情交代她。不過片刻功夫,青荇就來了,簡單施了禮,向她道:\"春娘說婕妤你有事交代我。”文雋向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聲音輕微:“青荇,你似乎有些身手?”青荇抬眼看她:“我阿母是西涼雜耍藝人。”文雋看著她,聲音微微抬高:“我必須要清楚,你執意留在結綺閣,究竟是為了什麼?”青荇與她漠然對視,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的肢體語言,眼神亦沒有多餘的溫度。文雋看她準備一直準備僵持著,又開口:“或者,你有什麼願望,希望我幫助你?”青荇不自然得搖了搖頭,接著總算回答:“我不害你。”不知為何,這四個字讓文雋莫名想要信任她,她沉思片刻做出判斷:“其實,是我有求於你,你有沒有辦法能夠避開宮中其他人的耳目,幫我向秘書郎杜商、羽林郎薛景行各送一封手書。”青荇沉默半晌:“書信準備好了嗎?”文雋從玉枕下方將手書遞給她:“這封信你看著他讀完後,就立馬毀掉。”青荇攜手書而去,春娘端著湯藥進來,變著法子勸她服藥,她依然借口諸多想躲去這所謂的苦口良藥,春娘拗不過她,埋怨道:“都怪孫醫佐這藥配得太苦了,明日找他說項去。”文雋笑了笑:“何必扯上人孫醫佐,拿過來吧,我喝就是。”春娘遞過藥,看著她皺著眉頭屏住呼吸,艱難地分了好幾次才把湯藥服下,連忙遞上一碗淨水給她用以散去口內苦藥味。文雋緩了許久,看著越來越晦暗的天際不遠處:“阿兄尚且身陷囹圄,我必須快些好起來。”春娘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問她:“婕妤剛尋青荇,是與令兄的事相關麼?”文雋不隱瞞她:“目前我想到的能夠幫阿兄的人,大概就隻能杜、薛兩家了。”自韓文朗回京下獄之後,杜商便被李得用告知因其勞累許久,陛下憐才惜才,允許其長期休沐。家妹芷茹前往探視遭到阻撓且不說,衛王回京後也病居在府,丈人崔相也旁敲側擊讓他最好勿理此事。所幸發妻並未對此事有何意見,隻是她每每看著小姑失落而回,心下有些不忍,想勸她又不知如何勸起,隻能選一些心愛的首飾相贈,芷茹並未因她是崔家小女兒而遷怒與她,而是心懷感激的收下。杜商收到文雋的手書後,毅然在太極殿外立盡中宵,次日方被李得用引入西殿,陳籍見他形容不似平日端整,道:“杜卿可知,曆來君主昏聵,才需要你們這樣自以為是的良臣犯顏直諫的?”他並不急著自辯,坦然道:“臣是否良臣,尚需時日。以臣看來,陛下今日見了臣,是明君之舉。”陳籍麵容略微舒展:“也是為了韓文朗入獄之事?”杜商頷首稱是:“韓校尉征戰有功,不該一回京就倉促下獄,此舉恐怕會寒了征戰將士們的心;況且當初韓侯謀逆一案,尚有許多疑點......”未等杜商說完,陳籍冷冷地打斷他:“你說韓甌的案子有疑點,人證物證確鑿,他自己都簽字畫押,微醉自裁了。再說,那可是你老丈人親自審的案子,怎麼,你想拆你老丈人的台?”麵對連續幾番質疑與奚落,杜商還算鎮定:“臣隻是懷疑,若是陛下信得過臣,請給臣一些時間,我一定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隻懇請陛下公允裁處。”陳籍目光有些悠悠發亮,與他對視良久,道:“此案可以交給你詳查,不過......既然要查,那就順便都查查吧,崔道仁這些年審的案子,都交給你在暗中詳查,最好不要教我知道你有任何偏私,不然不隻是韓家,你們杜家休想置身事外。”杜商踟躕問道:“都交給臣,還隻能在背後詳查?”陳籍冷笑著問他:“怎麼,怕了?”杜商搖頭:“臣不是怕。”陳籍麵色冷峻:“朕明白告訴你,崔家權勢日益膨脹,不知節製,已經就要隻手遮天。崔道仁這些年行事,更是頻頻逾越一個臣子該有的本分,朕思來想去,覺得崔家是留不得了。”杜商沒有即刻抬頭與他對視,雖是第一次親耳聽到這番話,卻並覺不陌生,隻是他全身心止不住有些發涼。崔道仁當初曾以父親性命相逼,自己心底也常不恥其行徑,他再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也該是他本身的那些罪行。可是眼前的陰深帝王讓他覺得,他並未覺得崔道仁構陷他人、以權謀私等行徑有何不妥,唯一的罪過,最大的不該,是危及了隻有君王該有的絕對威權。想到正上方的人正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他深吸一口氣,做了個看似艱難地決定,屈身領命的同時,說出了自己的為難:“為陛下排憂解難是臣分內之事,隻是僅以臣一人之力去撼動崔相盤桓多年之勢力,恐怕無異於蜉蝣撼樹,耗時太久且未必有成效。”陳籍示意李得用上前:“李常侍,你那裏已有的證據可以先移交給杜卿,讓暗衛隨時準備聽他差遣。”杜商與李得用對視一眼,向他道:“那就有勞李常侍了。”陳籍諱莫如深地看了看李得用,又看了看杜商:“朕給你三個月時間,最好是給予崔家最沉重的撞擊。”杜商仔細辨別他聲音裏的情緒,大約猜到這位帝王對崔家的不滿,不由試探地問道:“就好像當年孟家?”殿中忽然陷入良久的空寂幽深與詭譎,杜商被殿上之人反複審視,他並不退卻,步步緊逼:“陛下命我徹查崔相,崔家一損,其他同氣連枝的幾大家族就一定會受到牽連,比如像太後母族蕭家?”李得用見殿中氣氛緊張,輕聲提醒杜商:“杜少監慎言。”陳籍渾不在意地冷笑道:“這是個好問題,蕭家是太後的蕭家,在朕眼裏,任他是誰,藐視君威逾越本分就不該被留下。”杜商再次躬身拱手:“那臣可否求一個私情?”陳籍朝他抬抬手:“你說說看。”杜商忽緩緩抬頭望著殿上的君王,幾乎要與他對視:“無論此事辦成與否,臣懇請陛下賜臣一張免死符。”陳籍不禁好笑:“免死符?你想為誰免死,如果是給你自己,大概用不上。如果是給你那恃寵生嬌的發妻,大概不值當。”杜商垂目不語,隻是繼續躬身拱手。夜已深沉,暗夜裏無星又無月,幸好宮苑四處宮燈照映,淒清的得不算太過。杜商茫然隨著宮人的指引在長長的甬道間一步一步漂浮地走著。他也在思索,那張免死符究竟是為誰而求,自己決計是不會用的,給芸芸麼,崔家一坍塌,她難免不會被牽連......忽然宮人把凝重思索的自己拉向一側,向他輕聲道:“這是顧娘子的車輦,需要避讓一下。”杜商回過神來過來聞見一陣醉人的香風,隨著好聽的車軲轆聲一起送至他的鼻下與耳見。他定定地等著車裏的女子,再次與自己這樣並行而過,各自行往不同的地方。忽然宮車在他身前停下,一位侍女緩慢從車上探出半張臉,向他們來回打量幾眼,然後鎖看著杜商,問道:“請問是杜少監麼?”杜商盡可能從容地回道:“臣秘書少監杜商。”侍女點點頭,向裏麵人竊竊私語幾句,然後向杜商道:“修容最近讀書讀到疑難出,不得其解,聽聞杜少監博學,故特請您移步至前方涼亭處請教。”杜商看了看宮人,那宮人估計是始料未及,隻訕訕笑道?:“既是這樣,還請杜少監速去速回,我在這裏等您。”宮車慢慢駛向前方,杜商跟在後麵,有些恍然,他還走到一般時?,間一個倩影被兩側侍女攙扶著下了宮車,她獨自行往亭見背他而坐。他步子逐漸跨大了些,不過片刻也來到涼亭外,他踱了幾步,正猶疑間,隻聽她悠悠道:“杜少監是準備在亭子外為我講解學問麼?”杜商心底苦笑自嘲一番,向內走去,卻依然與她保持距離:“你我如今身份,如此會麵隻怕對你不好。”她沒有回頭,隻輕笑一聲:“早聽說杜家世代書香,杜少監更是難得的好涵養,你既然也知道身份有別,不是至少該稱呼我顧娘子,或者顧修容麼?”一陣冷風忽然襲來吹得他驀然清醒,他正想行禮,卻有頹然垂手:“我擔心你,陛下萬一因為今晚之事與你為難,我已經萬分愧疚於你,你若再有差池,杜某難辭其咎。”她側過小半邊臉,嘴角銜著一抹飄忽的冷意,令他倍感疏離,她似乎十分滿意他無所適從的姿態。“杜少監恐怕誤會了,我來見你,是負了聖命。”“還有,我一直有個問題,您每次見到我都局促不安,是不是把我認錯成你以前認得的什麼人了?”“若是這樣,大約還是有必要親自跟你說一聲,我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