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辛求學

每個人的一生都應該給後代留下一些高尚有益的東西。——徐悲鴻

求學中不懈繪畫

連徐悲鴻自己也沒有料想到,他居然被錄取了。

徐悲鴻和其他學生不一樣。他不乘汽車,也沒有人送行,像往常搬家一樣,隻是把心愛的筆墨紙硯收拾好,背上行李卷就來到了學校。

複旦大學有條規定,新生入學時校長都要親自召見。當校長叫到“黃抉”的名字時,徐悲鴻應聲走了進去。原來,在最初決定報考複旦大學時,為了感謝黃震之、黃警頑兩位先生的幫助,他把自己的名字改為“黃抉”,以作紀念。

校長詢問徐悲鴻的學曆,觸動了他心中的創傷,勾起他對悲傷的往事的回憶。一個失業者,一個孤兒,一個受盡生活折磨的21歲的年輕人,曾經種過地,教過書,流浪過,卻從來沒有進過學校讀書。他想要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但是,他翕動嘴唇,發不出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他的喉嚨裏,淚水順著他的麵頰滾滾流下。

校長的目光落到他那雙戴孝的白布鞋上,關懷地問道:“你給誰戴孝?”

徐悲鴻哽咽地回答:“父親。”淚水更加止不住了。

校長溫和地撫慰他說:“年輕人,不要過於傷心了。隻要你努力讀書,勤奮學習,就可以上進,就可以忘掉悲痛。”

於是,徐悲鴻正式入學了。他讀的是法文係。這並非他想放棄學畫的誌願,而是打算學好法文,將來尋覓機會去法國半工半讀。在法國藝術的殿堂裏,去感受大師們的藝魂,去飽覽世界美術之最。

但他並沒放棄畫畫,每周隻有星期四下午無課,每到課餘時間,他便練習素描,有時對著鏡子畫自己,有時也畫同學們。

徐悲鴻住進大學後,隻要沒課,他就紮在圖書館裏,如饑似渴地閱讀大量書籍,瀏覽世界各國名家畫冊,刻苦攻讀法文。在知識的海洋中,他如魚得水,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吮吸著豐富的營養。

徐悲鴻的名氣已漸漸被一些人所知道,幾位朋友的子女也要求跟徐悲鴻學畫,徐悲鴻答應了,每日的收入有所增加,生活過得比較安穩、平和了。

每天晚上,徐悲鴻都要到圖書館裏去學習,直至閉館為止。

有一天,徐悲鴻從報紙上看到上海哈同花園附設的倉聖明智大學征求倉頡畫像的廣告。

哈同是個猶太人,他憑著巧取豪奪的狡詐手段,在上海發跡,成為有名的地皮大王。他擁有一座豪華的哈同花園。

為裝點風雅,他的妻子羅迦陵辦起了一所倉聖明智大學,奉傳說中創造中國文字的倉頡為聖賢,請來一些社會名流、前清遺老講學。既名“倉聖明智”,就要有一張倉頡的畫像。可是,倉頡到底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上來。於是便在報紙上刊登廣告,公開征求。

徐悲鴻聽到這個消息後,很猶豫。黃警頑開導他說:“我和哈同花園總管姬覺彌相識,你的畫如能入送,那你就要一步登天了,到法國去留學的夢想也可能成為現實。”

徐悲鴻被可以去法國留學的希望打動了。他先到圖書館查閱資料,參看畫冊,畫了幾張草稿,花去幾天的時間,畫完了一幅3尺高的倉頡半身像。畫麵上是一個滿臉長著須毛,渾身上下披著樹葉的巨人,粗粗的眉毛上下,各有重疊的眼睛兩隻,頭大額寬,雙耳垂肩,臉上煥發著神采奕奕的紅光,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一個有智慧的上古人。

畫像完成了,黃警頑也趕來觀賞。他雖不甚懂畫,但看了徐悲鴻筆下的倉頡像,也不禁為徐悲鴻的巧妙構思而傾倒。他讚賞道:“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竟然能構思出這樣的4隻眼睛。我看十拿九穩,準能選中。”

徐悲鴻平靜地說:“選不選中,現在還很難說。至於我的構思,也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我查看了許多資料,進行了多方麵的考證。譬如王充所著的《論衡·骨相篇》,就寫著頡有四目,我隻不過結合自己的想法,把它形象地表現出來罷了。”

這幅畫送去以後,果然被倉聖明智大學的教授們通過,一致讚賞這幅畫畫得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羅迦陵什麼也不懂,聽了別人的介紹,她也沒有意見,隻是要見一見畫倉頡像的畫家。

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徐悲鴻由黃警頑陪同,來到了哈同花園。羅迦陵的大堂金碧輝煌,裝潢富麗,紅木家具,令人眼花繚亂。徐悲鴻落落大方地走進去,羅迦陵一見到悲鴻,便用上海話連連稱讚:“你畫的倉頡像蠻好的,應該得到重用。像你這樣有才華的青年人,在大上海是少見的。”

徐悲鴻禮貌地回答:“夫人過獎了,我隻是一名學生。”

徐悲鴻與黃警頑雖然衣著簡樸,在這裏更顯得寒酸。但他們舉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也頗為得體。

離開哈同花園,兩個年輕人議論起來。

“悲鴻,你真的一步登天了。”黃警頑挽著他的手臂說。

徐悲鴻放慢了腳,嚴肅地說:“不管我到了什麼地方,我還是‘神州少年’‘江南布衣’。”他接著說,“他們是有錢的猶太人,辦學校,弄風雅,隻是閑來無事消遣罷了,興致一過,就會風消雲散的。你不要以為我會打算在哈同花園裏幹一輩子,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不久,徐悲鴻接到哈同花園總管姬覺彌的一封親筆信,聘請他任倉聖明智大學的美術指導,並邀請他搬到哈同花園來居住。信中寫道:

哈同花園條件比較好,有利於先生搞創作,再者,你為倉聖明智大學講授美術課時,也用不著車接車送浪費您的時間了。

徐悲鴻沒有接受邀請,他以學習緊張為借口,婉言謝絕了。

暑假一到,姬覺彌又一次致意、邀請。徐悲鴻考慮再三,為在暑期裏能更好地進行學習、創作,便接受了邀請。他把行李、畫具搬進哈同花園的客房裏住下來。

徐悲鴻在哈同花園裏住下,就開始繪製倉頡像,他計劃再畫7幅,其中有半身的,全身的;有立像,也有坐像;有在山洞裏住的,也有在曠野上的;再畫的主題都跟創造文字有關。同時,他還教授倉聖明智大學學生們的繪畫課。

明智大學當時還設有廣倉學會,邀請一些名流學者講學。徐悲鴻因此有機會結識了康有為、王國維、沈寐叟等當時頗負盛名的學者。

明智大學又經常在哈同花園內舉辦私人收藏的金石書畫展覽,給徐悲鴻提供了極好的學習機會,使他從我國古代優秀的繪畫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

徐悲鴻對戊戌變法時公車上書的康有為是深表敬意的,遺憾的是他未能隨著時代前進,而終於成為保皇黨。但康有為的淵博學識,仍吸引著悲鴻。特別是他熱心鼓勵後進,把徐悲鴻當成自己的學生。

康有為在當時已很少收學生了,但卻對徐悲鴻刮目相看。拜師就是在新問路辛家花園宅舉行的,徐悲鴻恭恭敬敬地把康有為請到上座,然後跪在地毯上,按照傳統給康有為叩頭。

從此以後,徐悲鴻不僅在那些老先生那裏學到美術方麵的知識,而且有機會飽覽了哈同花園中大部分珍藏,包括古今中外的圖書繪畫、金石、古玩、碑帖、雕刻等。這使徐悲鴻大開眼界,他如饑似渴,日夜讀看,以至於到了迷醉的程度。

康有為收藏的書籍、碑帖極為豐富,徐悲鴻都一一瀏覽,從而對書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後來,他將“石門銘”“經石峪”“張猛龍”等名碑都臨摹多遍。

在明智大學的日子裏,勤奮的徐悲鴻作了許多畫,除了倉頡像,還有人物、山水、花鳥、走獸,也畫過一些舞台布景。

從這些作品上,可以看到徐悲鴻在中國傳統技法的基礎上,開始嚐試結合西洋畫的明暗和透視,來表現中國畫的空間和體積。雖然它們還很不成熟,但能夠看出,他在革新中國畫方麵已經舉步前進了。

徐悲鴻在哈同花園中不久就樹立了自己的威信,明智大學的校長姬覺彌先生對年輕有為的徐悲鴻也頗讚識,優禮有加。

當時,學校還在擴充,需要很多人員,徐悲鴻就向姬覺彌介紹了幾位家鄉的朋友。其中,有一位名叫曹鐵生的,徐悲鴻推薦他擔任管理學生宿舍的舍監。

曹鐵生是悲鴻故鄉宜興的鄰縣保陽人。徐悲鴻在和父親流浪賣畫時,在保陽認識了他。他見徐悲鴻勤奮好學,曾將多種歐洲藝術大師們的繪畫複製品贈給徐悲鴻。

曹鐵生是位落拓不羈的舊知識分子,嗜好喝酒,不修邊幅,但為人俠義,愛打抱不平,別號“無棒”,取“窮人無棒被狗欺”之意。

盡管徐悲鴻在明智大學接觸的人很多,但真正彼此能談心的,隻有曹鐵生。他們有過相同的遭遇,他們都曾失業和貧困,也有相似的性格,愛仗義執言。他們常常在一起傾談。

曹鐵生對於明智大學的某些校規,如禁止學生與外界來往,對學校的校醫既無能、又倔傲,以及某些教授的屍位素餐、庸碌無才等,都有憤憤不平之感,常與徐悲鴻一起議論。

一個夜晚,總管姬覺彌來到徐悲鴻的住處,來和他談哈同花園演文明戲繪製布景的事。正在這時,門猛地被推開,曹鐵生醉醺醺地闖了進來。

徐悲鴻趕忙上前扶住他,他用手撥開徐悲鴻,腳步不穩地走到姬覺彌的麵前,怒目而視,用手指點著姬覺彌,大罵起外國人欺壓中國人,洋人心狠手黑,曆數倉聖明智大學欺壓師生,貽誤良家子弟,奴化中國青年。

徐悲鴻費心竭力,才把滿腔怒氣的曹鐵生拉到床邊,讓他睡下。姬覺彌強作鎮靜,訕笑著說:“他喝醉了!”便匆匆走了。

徐悲鴻守著熟睡的曹鐵生,徹夜難眠。他知道曹鐵生是個快言快語、敢作敢為的人,今天這一席話,足見其個性。但姬覺彌巧謀精算,城府很深,這樣的人是得罪不得的,何況當麵揭其瘡疤。

果然,報複來得飛快,第二天曹鐵生便被倉聖明智大學辭退,逐出哈同花園。

曹鐵生也不請求留下,打起行李就走。臨行前,他向徐悲鴻告別。悲鴻塞給他一筆錢,含淚說:“我也不會在這兒待多長時間,以後再見!”

徐悲鴻資助他遠走漢皋,而徐悲鴻自己也無意再留在明智大學了。他原計劃畫八幅倉頡像,但他隻完成了4幅,其餘4幅,剛勾了一個輪廓,他也不想再完成了。這些畫後來也都隨著明智大學的風消雲散而不知下落了。

明智大學以1600元現洋贈給徐悲鴻。徐悲鴻拿到這筆稿費,決定東渡日本,開始他對世界藝術的探索。

遠赴日本學繪畫

徐悲鴻在倉聖明智大學結識了一些社會名流,其中有維新派首腦人物康有為和國文教授蔣梅笙。徐悲鴻同蔣梅笙聊起來,方知蔣先生與他同鄉。

蔣梅笙住在離哈同花園不遠的地方,是一位很有國學根底的舊文人,當時在上海大同學院教授國文。

由於同鄉朱了洲的介紹,徐悲鴻認識了蔣家。朱了洲先生在宜興是位知名人物。辛亥革命時,這位有革命思想、體格又十分健壯的青年,身後常常跟著一幫年輕人,為了破除迷信,在宜興的廟宇裏,見到菩薩就砸。

這時,他在上海務本女子學校教體育。他的弟弟朱一洲先生後來留學法國,也成為徐悲鴻的摯友。

這之後,徐悲鴻常去蔣宅拜訪,一是因為蔣梅笙先生雖然德高望重,但對徐悲鴻這樣的年輕人卻和藹可親,而且他家收藏許多珍貴的書畫,可供徐悲鴻觀摩學習。

蔣梅笙夫婦見到才華出眾、外貌英俊的徐悲鴻,十分喜歡。他們得知徐悲鴻在家鄉的原配妻子亡故,至今尚未續弦,對徐悲鴻不幸的身世就更多了一份同情。

原來,徐悲鴻17歲時,由父母包辦定了親。當時父親患著重病,十分孝順的徐悲鴻不便違抗父親的意願,被迫同意了。妻子是鄰村一位貧寒的農家姑娘,由於先天不足,體弱多病。婚後生了一個孩子,取名“劫生”。

徐悲鴻第二次來到上海不久,妻子便不幸病亡。後來,劫生也因出天花而夭折。於是,蔣梅笙的小女兒蔣碧薇對徐悲鴻逐漸產生了一種同情、敬佩、愛慕的複雜情感。

蔣梅笙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次女蔣碧薇在13歲時便許配給蘇州查家,尚未過門。這時,蔣梅笙夫婦很遺憾地想,如果他們再有一個女兒就好了。

19歲的蔣碧薇認識徐悲鴻以後,常常不由自主地在心裏將在蘇州讀中學的未婚夫——一個家境衰微了的宦家子弟,與徐悲鴻比較,真覺得有天壤之別。

她漸漸被徐悲鴻吸引,偷偷地愛上了他。開始,徐悲鴻並未察覺。直至有一天,蔣碧薇聽到母親說,查家明年就要來迎娶了,她便失聲痛哭起來,徐悲鴻才好像了解她的心情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說:“不要難過。”便匆匆走了。

蔣碧薇修長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眉目清秀的麵龐和那一頭閃閃發光的濃密的黑發,是能引起一個畫家的好感的。但徐悲鴻正處於父逝妻亡的悲痛心情中,而且他又專心致誌於繪畫,無暇顧及其他。以至直至悲鴻準備東渡日本時,還未曾與蔣碧薇有過單獨的接觸。但蔣碧薇那多情的顧盼,有時也牽引他的心。

徐悲鴻開始走入順境,生活變得安定而平穩,外貌發生了變化,心情也發生了變化。麵對美麗多情的蔣碧薇,他的內心觸發了一種不可抑製的戀情。

每次來蔣家,徐悲鴻都想單獨和蔣碧薇在一起,聽她吹簫,與她談心。可這種機會很少。因為蔣先生總是陪坐在一旁,他們倆隻有靠眼睛交流彼此的情感。

蔣碧薇聽到徐悲鴻即將東渡日本,她內心多麼想跟著他同去呀,但是,由於少女的羞澀和已經訂婚的種種顧慮,她隻能將這個願望痛苦地埋在心裏。但是,諳於人情世故的朱了洲早已洞察一切,自告奮勇地做了穿針引線的工作。一天朱了洲對蔣碧薇說:“假如有一個人想將你帶到外國去,你去不去?”

蔣碧薇立刻想到了這個人就是悲鴻,她勇敢地、堅決地、毫不遲疑地回答:“去!”

在那還被舊禮教統治著的社會和家庭中,解除婚約是不可能的,唯一抗爭的辦法便是私奔。

徐悲鴻麵對著這樣一位熱愛自己,並且如此大膽地反抗封建包辦婚姻的美麗姑娘,感到一種強烈的壓力和責任,他那顆被深深打動的心開始沉浸在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徐悲鴻很快辦好了兩人的護照。

徐悲鴻積極籌劃。為了能和蔣碧薇一起出去,他煞費苦心,內緊外鬆。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對很多朋友說,要去法國留學,而實際上,他正悄悄為自己和蔣碧薇東渡日本做準備。

徐悲鴻辦事周到縝密,他一方麵說他在5月10日前就動身去法國,而暗地裏已訂好5月14日清晨駛往日本長崎的“博愛號”船位。

5月10日一過,徐悲鴻便隱居在康有為家裏,等待與蔣碧薇一起私奔東洋。

5月13日晚上,康有為設宴為徐悲鴻餞行,並預祝他和蔣小姐幸福、美滿。宴會後,康有為又揮筆寫了“寫生入神”四個大字贈與徐悲鴻。

這天下午,蔣碧薇悄悄地留下一封與父母告別的信,偽稱自己對人生深感乏味,似有去自殺的打算,便匆匆離開了家。

1917年5月,這對熱戀中的情人,從上海登上駛往日本的海輪。

女兒的突然失蹤,使蔣梅笙夫婦驚駭憂懼,當他們發現了女兒的告別信時,更是老淚縱橫。但父母畢竟了解他們的女兒。他們估計女兒不會自殺,很可能是跟著徐悲鴻一同跑到國外去了。

即使如此,這種私奔,也是蔣家的奇恥大辱,將受到眾人指責。蔣梅笙夫婦隻好偽稱蔣碧薇暴病身亡,又怕未婚女婿查家發覺,便買了一口棺材,裝上許多石頭,抬到蘇州一家寺廟裏存放,這樣才算瞞過了查家。

輪船噴著粗大的黑色煙柱,在波濤洶湧的太平洋上乘風破浪前進。身著西服的徐悲鴻與穿著寬袖綢裙的蔣碧薇憑倚船欄,凝視著隱約在望的鄰國。

他們在東京租住了一家日本居民的一間房子,作為臨時的“家”。為了盡快熟悉這裏的環境,徐悲鴻請了一位老師,每天教他們夫婦學習日語。

蔣碧薇在家裏是最小的女兒,平時什麼活也不幹,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現在過起獨立生活,很不習慣。所以,他們把每日的三餐飯都包給房東太太。

除了早飯外,其他兩頓飯都是兩菜一湯,房東太太把飯菜放在一個漆盤中,吃飯時席地坐在榻榻米上,很方便。

這樣算來,房租夥食費每月40元日幣,這和當時國內物價相比,是相當貴的。每隔幾日,他們還要邀上幾個中國朋友,到中國人開的飯館裏吃上幾個地道的中國菜。

為了培養蔣碧薇對中國書法的愛好,徐悲鴻每天教她練字,臨摹鄭文公碑。如果發現妻子沒完成作業,就毫不留情地加倍懲罰她。

美麗的東京以它那明媚的島國風光和異國情調迎接著許多外來遊客。但年僅22歲的悲鴻並未流連於山光水色中,也未沉浸在個人感情裏,強烈吸引他的,是那豐富多彩的日本美術。

他整天在藏畫的處所觀覽,欣喜地看到日本畫家漸漸脫去了據守古人的積習,能仔細觀察和描繪大自然,達到了美妙、精深、豐富的境界,尤其以花鳥畫最為出色。

當時,日本的美術印刷很精美,種類繁多,有一些仿製原畫的複製品更吸引徐悲鴻。

他經常流連於那些書店或畫店,遇到自己喜愛的書籍或美術複製品,便不計價值地買下來。每次回家,他總是抱著一堆書畫回來。

蔣碧薇帶著埋怨的語氣說:“你總是買這些書畫,這樣下去,我們帶來的錢很快就會用完,將來流落異國怎麼辦?”

但是,徐悲鴻卻不能抑製他對藝術如醉如癡的追求,也不能稍減他繼續購買書畫的熱情。最初,蔣碧薇隻是婉言規勸,多次規勸無效,便繼之以口角,接著而來的,是激烈的爭吵,雙方都很不愉快。

生活就是這樣嚴峻地在一對情侶剛剛開始共同生活的時候,投下了濃重的陰影。蔣碧薇敏銳地看出,悲鴻的全部心力都放在藝術上。她深深地在心中埋怨,徐悲鴻隻愛藝術,並不愛她。

這是多麼不幸!而悲鴻卻在想:即使挨餓,不吃飯,也要省下錢來買這些書畫,否則,將是留在心中的遺憾,永遠無法補償。他覺得蔣碧薇一定會漸漸地理解他。他盼望能將蔣碧薇吸引到和他一樣熱愛藝術的精神領域來。

誌趣上的不同,也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許多的不愉快。

在東京住了半年,錢果然很快用完了。生活上的花費並不多,絕大部分都被悲鴻用來買了書畫。無法繼續在東京生活下去,隻好歸國,他們於這一年年底,乘輪船回到上海。

蔣梅笙夫婦看到私奔的女兒和他們喜愛的女婿雙雙歸來,盡管拆穿了假棺材之謎,受到了一些親戚朋友的非議,還是喜笑顏開。

然而,他們還不知道,女兒與女婿之間已出現裂縫。

在北京初露頭角

徐悲鴻回到上海後,立即來到辛家花園拜訪康有為。康有為對他的歸來表示高興,並感謝他送來的禮物。

康有為看到他們帶回來很多美術印刷品,極為讚賞:“你們很有見識,我們要學習外國的好東西,不論是東洋的,還是西洋的。”

徐悲鴻說起自己想到法國學習、考察的願望。康有為以為:“歐洲正有戰事,不妨先去北平,那裏是中國文化古都,對繪畫事業大有好處,也可借機做些準備,待戰事一停,即可奔赴歐洲深造。”

康有為揮毫寫下“以壯行色”四個大字贈送徐悲鴻,並讓他帶去幾封信,托朋友們多多關照徐悲鴻。徐悲鴻和蔣碧薇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1917年12月,徐悲鴻和蔣碧薇搭上從上海到塘沽的輪船。為了節省路費,徐悲鴻在上海買的是三等艙的船票。

乘坐三等艙的大都是窮苦大眾和落魄的知識分子等,在貧困和流浪中長大的徐悲鴻對此是處之泰然的,因為他的生活向來很簡樸,而且,很願意和下層社會接觸,他對勞動人民有著深厚的同情。

但是,對出身於家境比較富裕的蔣碧薇來說,和這些下層社會的勞動人民相處,而且住在一個艙房裏,使她覺得難堪、有失體麵,心裏十分委屈。

她又一次感到,徐悲鴻隻愛藝術,並不愛她。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徐悲鴻能拿數以百計的錢去購買藝術品,卻不願拿幾十元替她買一張頭等艙的船票;生活中的陰影繼續在她的心裏擴大、加深,使她感到無限的悲傷和哀怨,以致一路上很少主動和徐悲鴻說話。

經過幾天的顛簸,他們來到了北京。

徐悲鴻先住在東城方巾巷。他安頓好妻子,就帶著康有為的親筆信和自己的幾幅作品去拜見羅癭公。

羅癭公是康有為的大弟子,在北京頗有名氣。羅癭公看了悲鴻的作品,非常驚喜,當即給教育部長傅增湘寫了一封措辭懇切的推薦信,盛讚徐悲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教育部在派遣出國留學生時,能讓徐悲鴻去法國深造。

傅增湘先生是四川人,中等身材,體態瘦削,是個讀書人,有藏書的癖好,態度平易近人。

第二天,徐悲鴻乘車去教育部找傅增湘先生。傅增湘看到羅癭公的推薦信後,麵帶微笑地對悲鴻說:“能不能看一看你的作品?”

於是,徐悲鴻又將自己的素描、水彩和中國畫多幅,送到了教育部。幾天後,他再去見傅增湘先生,頗受誇獎。傅增湘確認徐悲鴻是一位很有發展前途的青年畫家,熱情地對悲鴻說:“可惜現在歐戰未停,你可稍稍等待。如果將來派留學生去法國,一定不會遺忘你。”